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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报记者 许荻晔 发自北京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1993年,每一个有电视机的中国家庭几乎都在等待这几行字的出现。因为之后刘欢的歌声将响起,《北京人在纽约》的片头会出现。
这部电视剧可谓风靡一时,不仅获得当年的五个一工程奖,也几乎包揽了次年的飞天奖、金鹰奖的重要奖项,更重要的是,很多中国人对美国的第一印象,就是从片头的这几句话开始。
20多年后,《北京人在纽约》小说原作者曹桂林又出版了《纽约人在北京》,更新了他的“美国观”:“纽约呀纽约,曾把你比作地狱,曾把你比作天堂。为你孤注一掷,为你得意狂妄。为你忘了自我,为你内外皆伤。如今两鬓斑白独自叹:不值不值,空忙一场。不懂不懂,真荒唐!”
8月27日晚,曹桂林与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导演郑晓龙、主演王姬举行座谈,透露其新作也将由郑晓龙改编为电视剧。
写中国知识精英
在美国的生存群像
已经入了美国籍的曹桂林前段时间去大使馆办护照加页,门口堵得人山人海,他觉得比他1980年办签证时人更多。“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多人想出去?”
他在北京郊区有别墅,每年春秋两季回来度假,除了同学与发小,邻居们是他读懂中国的最新材料:他们热衷于送孩子去美国上学,打听移民问题,并抱怨中国的环境与食物。
“我跟他们说,美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其实留在国内对你们更好,生活水平更高,可土豪们就是不相信我。”曹桂林说。
在一个敲击键盘或打开手机就可以得到资讯的时代,曹桂林发现自己还得不断跟中国人解释美国。20多年前的《北京人在纽约》,是为了给那些抱有“美国遍地黄金”观念的人们看看新移民的真实处境,而现在的《纽约人在北京》,以这20年的观察,展现中国知识精英在美国生存的群像。
因为娶了加州大学声乐系主任,曹桂林近些年一直生活在大学城,交往的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负笈求学,而后留美任教的华人知识精英。但令他感慨的是,与外界想象的不同,尽管享有高薪,但在美国的高赋税政策下,教授们的生活相当拮据,“一个月下一两次馆子是要咬着牙的。”他反感于“放弃了海外高薪优待毅然回国”的说法:回去的人各有原因,但更多人是想回而不得,“就算把美国的房子卖了,四五十万美元,在北京上海能买到什么样的房?”
在他结交的圈子里,他觉得在美国生活的中国人,“心里总是缺那么一块”。教授们凑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是国内热播的连续剧,聚会的时候非让唱歌剧的曹桂林太太唱《十五的月亮》。但每次他跟中国邻居苦口婆心“美国不是你想的那么好”,不是被批评“带有情绪”,就是被指责“站着说话不腰疼”,《纽约人在北京》有他立此存照的意思:“我都快七十了,犯得着骗他们吗?不就白纸黑字留点证据,等以后的人看到,说还是他说得对,是咱们没听进去。”
心里被撞个窟窿
只能写作来填
但光和邻居们打打嘴仗,并不能够刺激一个年近七旬的人写一部长篇。《纽约人在北京》的直接成因,是他的一位当历史教授的朋友在驾车去机场时与妻子双双车祸殒命。曹桂林觉得心里被撞出了一个窟窿,只能通过写作来填。不仅是因为这位朋友把生命中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他,津津乐道于买了红眼航班省了100块钱,更因为,这位朋友买机票是为了补度蜜月,而他的太太正是曹桂林介绍的。再追溯回去,教授的太太原本是曹桂林另一个朋友的小三,朋友后来怕麻烦,托曹桂林将她带去美国,因为出国办的是旅游签证,曹桂林不得不安排教授与她假结婚。“如果我不牵这个线,是不是就没这两条人命?”曹桂林自责。
他至今为那个女孩遗憾。女孩漂亮、乖顺,弹一手好钢琴,即便是当了世人所不齿的小三,他也评价“品性好”,他觉得她的问题是“被时代大潮弄得价值观变了”。所以他不喜欢《北京遇上西雅图》,这类赴美待产案例他见过许多,但他觉得不能写成喜剧:“这么写太不严肃,这事说起来其实挺惨的,结果最多写点什么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完全不是这点事。”
很多中国人的美国叙事,他都觉得太过轻率,比如《中国合伙人》,“你相信了合伙人的故事你就傻了。合伙人发不了,只有包装他们的华尔街的中间人才会发。”曹桂林经历过五个美国总统,自认为被美国的财政政策所伤害,坚持克林顿执政时期最好,因为“只有克林顿才真正想把经济搞起来,只有那时候投资房地产才赚钱”。
1980年代的新移民面对生活的压力,到美国后不久往往不是离婚就是分手。“现在的阔学生没法理解,他们觉得你们对待婚姻怎么这么轻率,一点也不轻率,全是压在心底的。初恋或初婚对人还是挺重要的,(分手)总会在你心上划上那么一道,有时难免还要怀旧下。但这种怀旧放到现实生活中,马上就没了,你必须鼓起全部的力量去面对那么残酷的现实。”曹桂林说。
过了耳顺之年,相比这类说给外人听听的故事,他越发感慨人生的不确定。新作里“不值不值,空忙一场。不懂不懂,真荒唐!”的慨叹,就有为此事所发的原因。他越来越感到人如沙砾,被时代的一个又一个浪头推来搡去,有人终于被推上了岸,有人莫名不知去向。
第一部国外拍摄的
电视剧的背后
《北京人在纽约》小说出版后反响强烈,销量超过100万册。导演郑晓龙回忆,“当时中美两国在物质上确实差距巨大。加上出国的人传回来的情况从来报喜不报忧,回来也是衣锦还乡,造成那时中国人对美国的印象就是遍地黄金,不遗余力不择手段一定要出国。而这部小说写出了这其中的问题,不仅是在国外吃苦,还有文化冲突之下的状况。”这种情况下诞生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拥有很多个“第一”:国内第一部全程国外拍摄的电视剧、姜文的第一部电视作品、刘欢的第一次作曲。此前刘欢一度被央视封杀,却因该片主题歌又见诸央视。
郑晓龙在座谈会上透露,当时拍摄预算是130万美元,工作人员几乎都没有工资,这笔钱勉强用于应付整个剧组的所有开销,过得非常拮据。在美国拍摄,本可以提出拍摄申请,获批后会有专人帮忙清场、维持秩序,“虽然申请是免费的,但我们也没有申请,因为有人帮忙就要给小费,小费对我们来说就是巨大的。”
《北京人在纽约》中用了很多航拍镜头,是在一日内完成的,郑晓龙回忆,那天他在飞机上待了11个小时,到最后已经站不起来了。为了节约成本,他们采用了很多违法手段,比如演员偷偷摸摸跑到墓地,联系飞机迅速下降拍摄,在空中管制发现之前开溜。有一场戏,飞机低到螺旋桨的风把姜文吹倒了,但也只能爬起来继续拍。“就这,后来还发现拍糊了,只好重拍,最后是找了个假墓碑完成的。如果我们有钱,就可以申请航线,但我们没有这个钱,就只能偷拍。”当时剧组,有美国驾照的只有郑晓龙一人,其余的人都是持中国驾照在美国开车,“美国警察抓住了看到中国驾照,一下就懵了,他都没法给你开罚单。因为这个事情我们被法院传唤,光是违章停车、无证驾驶,就要罚6000美元。”
但相对经济上的困扰,作为团长,郑晓龙更担心的是有人偷跑,“每天都在高压之下,因为随时都可能出事儿,每天都可能有人跑了不回来。尤其是有些文艺团体,连团长、副团长全都带头跑干净了,押了护照也跑,我特担心哪天剧组人都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