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长短真的决定成败吗？

众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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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评》8月3日刊登的《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一文，其中有多处科学探讨颇值得商榷。其问题包括引用争议性非常大的研究当作事实，也包括夸大相关研究的结论和意义。限于篇幅，下文就后者提出两点简单的质疑。

一、相关性和因果性

一个流行科普文章常犯的错误就是混淆相关性和因果性。往往一篇具体的论文指称两件事情相关，而流行科普文章宣传这则论文的时候，却指称两件事情存在某种因果关系。很明显，相关性和因果关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有时候，两件事情相关是因为有一个第三方因素同时控制两者的变化。而另一些时候，两件事情相关完全就是一个巧合。举几个由一名哈佛法学院的学生整理并张贴在网络上的搞笑例子：

每年美国在科学、技术和空间探索方面的开支和每年用上吊、绞勒和窒息自杀的死者人数之间的相关度是零点九九。

每年美国人均奶酪消耗量和每年床单绞勒致死的死者人数之间的相关度是零点九五。

每年掉落渔船淹死的死者人数和每年肯塔基州的结婚率之间的相关度是零点九五。

虽然这些数据都显示高度相关，我相信，不会有人认为这些事物之间有什么深刻的因果关系。换言之，仅仅得到相关性，还完全不能够说明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而《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一文，就遇到了混淆相关性和因果性的问题。文章引述一项台湾的研究称，“这正是张俊彦等人研究证实的结果：颤士们的成绩平均比别人低了百分之八。对升学考试来说，这是一个足以决定命运的差距。所以决定一个人爱不爱竞争的，是睾酮水平，而决定一个人面对竞争压力怎么发挥的，是COMT基因。”

如果我的理解无错，作者认为COMT基因和面对竞争压力时的表现有决定性的因果关系。作者并未提供该篇论文的详细出处而仅仅是转述了一则新闻报道。我找到了一篇符合作者描述的论文（出处见文末）。这篇论文的标题即称，COMT酶的多态性和一届中国学生的学术表现相关。纵览全文，这篇论文的所有实验数据支持的都是相关性论证，而非直接的因果性论证。如果这篇论文的确就是作者所引述的论文，那么作者可能也犯下了混淆相关性和因果性的错误。

对此，作者可能想反驳：“所谓之孤证不立，这没有错。但是《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一文提供了许多旁证和相关理论，至少整体而言，因果性的论断非常可靠。”下一节将对此做出回应。

二、基因决定论真的可靠么？

流行科普文章常常宣传说科学家发现了某个基因，可以决定人类某一方面的想法、行为、能力或者别的什么。《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也不能免俗。譬如说，作者认为COMT基因可以让一部分人在受压情况下临危不惧，成为“战士”。

可惜此类观点往往站不住脚。简单地说，人是一个复杂的动物，人类的想法、行为、能力或者别的特质受到多种因素影响。认为一个或者几个基因就能决定我们到底是“战士”还是“颤士”，严重低估了我们的生物复杂性。下面将举两个例子，其中引述的论文转引自哲学和科学博客，Scientia Salon上的相关讨论。

首先，现有的研究一般认为，基因对于我们的影响十分依赖于我们周遭的环境因素。譬如说，一对同卵双胞胎拥有几乎完全相同的基因，但是伴随着成长过程中的差异，他们的外形、性格、能力等等各方面都有可能表现出极大的不同。或者，就以我们每个人为例。我们摄入热量的多寡影响了我们的胖瘦。有时候胖瘦之间的身形变化之大，可以完全是判若两人，但是我们身上的基因还是那一幅基因。

我们也可以参照一个有趣的实验。科学家通过人工选择，创造出了一个笨老鼠种群和聪明老鼠种群。然后，他们把聪明老鼠和笨老鼠放进了两种不同的实验环境。第一种实验环境充满着各色视觉、触觉等刺激，生活丰富多彩。而第二种实验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刺激，生活单调乏味。结果研究发现，在两种实验环境中，老鼠的基因差别几乎完全被抹除了：他们的聪明程度最后取决于他们到底身处哪个实验环境。

其次，除去基因-环境之间的互动，基因-基因之间的互动也能够影响我们最终表现出来的特质。

以曾经一度十分有名的MAOA基因为例。MAOA基因曾一度被称作“战士基因”，因为这个基因被认为影响了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当时火热一时的研究十分类似于《无名指长短决定胜败》作者引述的COMT基因研究。但是后续的研究发现，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受到大量因素影响。比如说，科学家发现至少有两三个和多巴胺有关的基因可以直接调节MAOA基因的影响。又比如说，科学家发现至少有三个基因影响了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的后天环境可塑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后来的研究中，科学家一般认为MAOA基因是在与其他大量因素合作的情况下，才可以放大幼年遭受虐待、忽视等经历的影响，形成认知偏向。换言之，这种总结认为MAOA基因可能只是影响反社会人格和暴力倾向的多个因素中的一种。说它是“战士基因”过于夸大了它的重要性。

我相信，应用在MAOA基因上的论证，也一用可以应用在《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一文中的各色论证。正是因为人体极度复杂，无数种因素互相作用、互相影响，因此，过于简单粗暴地说某种基因或者某种荷尔蒙决定了我们的什么特质，是违背当下的科学共识的。

尚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