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
宋凤仪
北京城里坐落在繁华街道的一个旧时代的坤书馆内,台口左右各置一长条大板凳,唱开场的女演员分坐在两边。台下有拿扇子递活的,只要观众指名哪位演员唱哪个段子,就要单给这位演员钱。台口边上另给小蔷放了一把椅子,每晚她都跪在椅子上,两支胳膊放在椅背上,用小手垫着下巴颏,睁大眼睛凝神聆听翠芳的演唱。
她现在已经正式改名叫严美蔷。前台的鼓弦声时时传到后台来,在一片听众的喧闹声和掌声中,翠芳打扮得雍容华贵,从台上缓步走下来,后台的白三爷上前向翠芳道辛苦,随即伸出手臂,翠芳抬起胳膊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酷似慈禧太后由李莲英扶着走下金銮殿。白三爷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到椅子前请她坐下休息,忙让管事的倒杯热茶送过来。翠芳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有点疲倦,白三爷看在眼里,嘴里不停地说着:“您歇会儿,您歇会儿。”
翠芳点点头,扶着额头靠在桌边休息。
一位中年妇女慌张地跑进后台,急着找惠芬的爹。惠芬的爹是耍大叉的,妇女看见他,一把拽住他,拉到墙角处,小声地和他说:惠芬让小五拿砖头把脑袋给开瓢了,血流不止,医院叫住院抢救,家里把买米的钱凑上都不够交住院费的。惠芬爹急掏出刚开的份钱,妇女抢过来数了数仍不够,急得她直掉眼泪。
翠芳见状问明情况,二话没说,请白三爷把她今晚上开的大份全数交给叉子哥,救命要紧。惠芬妈感激涕零,急忙跪谢。翠芳扶起她,催促俩人赶快去医院,别耽误了孩子的抢救。承祥不言不语,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子,连数也没数就塞在叉子哥的手里,摆摆手让他快走,两人千谢万谢走出后台门。翠芳见他们走后,就四处张望寻找后台打杂的老四,可是怎么也不见他的人影,连喊了两声老四,仍没有人答应,不知道这时候老四忙什么去了。她忍不住地打哈欠,白三爷知道她的烟瘾上来了,赶紧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盒红锡包牌香烟,从中抽出一支递给翠芳,替翠芳点着烟。他很抱歉地说他没有兰炮台也没有白金龙牌的烟,请翠芳委屈点儿先凑合着抽,等老四来了再打发他去买好烟。他知道这一支不够翠芳吸的,就悄悄地把整盒香烟放在她眼前。果然,翠芳贪婪地一口口猛吸着,瞬间一支烟就剩下烟头了,她伸手从烟盒里抻出一支接上火又吸。
舞台散场,等观众走净,美蔷和勤杂人员一起清扫着舞台,承祥掀开台帘看了一眼,见美蔷正和大人一样忙碌,他笑了笑没有叫她,仍旧回来收拾他的三弦。翠芳向他道了一声“辛苦”,发现美蔷没在后台,知道她是去帮助净场了。她十分喜欢美蔷,不止一次向承祥夸奖孩子,承祥看她这么喜欢美蔷,心里也特别高兴,不由得就和翠芳谈起了美蔷。
一晃他把孩子带回来半年了,根据他的观察,孩子很乖巧,也很懂事理,挺招人疼爱。这些日子跟他熟了,特别亲近,看来爷俩有缘分。美蔷每晚都跟承祥到书馆里来听翠芳演唱,她的耳音多少也听熟了一些,偶尔亮一嗓子,还真像翠芳,有韵有味的;她还偷偷地学着翠芳的派头,也真像,颇具小名角的架势。承祥和翠芳都认定,只要有好师父带,她能吃这碗饭,是个好苗子。有了翠芳的肯定,承祥更坚定了信心,决定要倾注自己全部的心血,把美蔷打磨成一块美玉,要让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已经都盘算好,美蔷首先把基本功的根基打好,光是他一个人苦心教练不行,各行有各行的行规,不管你唱得有多精彩,没有正式拜过师,内行人就不承认,更别打算唱红了,行内有句话:不能当“清腿”,必须叩过山门,才能有买卖上。承祥想了好多日子,最后决定,请翠芳谢绝舞台之前为美蔷开回山门,收个徒弟,往后翠芳这派唱法也有个继承人。翠芳明白承祥的这番心意,只要是承祥的事情,她都不会推辞的,可是她又考虑到,每天除了上园子之外,从早到晚应酬不断,都是捧她的主儿,哪个也不敢得罪,得罪了谁都兴许来园子喊倒好砸台,吃这碗饭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她真抽不出时间教孩子,这可让她为难了。承祥从未求过她事情,她再为难也不能驳他的面子,她更明白这关系到今后美蔷和承祥能不能生活下去的大事,想到这儿她决定不管多么为难也要答应下来。
承祥也不愿意翠芳为他们爷俩,在临离开舞台之前把人缘丢了,那就毁了她的名声。他冥思苦想,还真的想出一个办法,美蔷可以拜在翠芳名下,可是真正教还是由承祥自己教,这就不必占用翠芳很多时间,她什么时候有空儿,什么时候过来帮他给规整规整就行,前提是不耽误她的应酬。翠芳经过再三考虑后,也认为这样的安排比较妥善。她欣然接受美蔷为徒。承祥跟她合计好,挑个大好的日子,近期就正式举行拜师典礼。
(书摘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