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采夫
被德国人放平来回碾压之后,巴西人又吞下荷兰人三颗子弹。临结束之前,全世界都听到了几万巴西球迷发出的嘘声,听起来像大人物死去时码头上悲伤的汽笛轰鸣。场上巴西球员的动作已然僵硬,恨不得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再开出一朵花来。那朵花名字叫大卫·路易斯。
前英格兰国家队主教练霍德尔点评路易斯:“球场上根本没有属于大卫·路易斯的位置。他既不是中后卫,也不是后腰或者是中前卫,他就是一个在学校操场踢野球的人。”
霍德尔的比方,让我瞬间穿越到20年前,那些在泥土操场上狼奔豕突的年轻人。孟京辉回忆他在中央戏剧学院踢野球时,重头工作就是喊着一句话:“跑动要积极,跑动要积极!”在一支野球队里,必有一两个责任心强的组织者,他们随时都在嘶吼一句话:“注意位置,你特么跑哪儿去了?”
每支野球队都有一个不知跑到哪儿去的家伙,他必技术不错,过人能力出色,信心更是爆棚,有时还长得挺帅,你让他打边后卫,他拿到球沿着边线一路狂奔,越过中线,跑到对方角旗,然后拉球变向,又向我方半场迂回。直到对手一两个脾气暴躁的哥们,实在忍无可忍狂奔半场斜刺里腾空一个飞铲,被放翻的家伙才会抬起头望望远方,以确定自己所处的经纬度,并摊手向吼他的队长还嘴:“我特么在踢球啊!”
这种货从来都是球场战争的策源地,因为飞铲别人的往往也是他们,他们是操场上的斗鸡、自大狂和二流子。作为球场上有责任心的人之一,遇到这种货,我和队友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他捆在学校旗杆上,捆上整个九十分钟外带加时赛。
霍德尔说出了本届世界杯最好的金句,刚刚转会的世界第一身价后卫,痴迷于带球狂飙突进的小哥,被一个英格兰人比喻成操场踢野球的,我分明听到了大巴黎的痛哭、魔力鸟的狞笑以及大卫·路易斯迷惑不解的面部表情。
大卫·路易斯盘带不错,长发飘飘,还进过一个美妙的任意球,然后他做的事就是:从本方半场狂放盘带,被对方断球反击得分;从后场写意长传,落在对方球员脚下然后人家反击得分;在前场逡巡不归,突然发癔症般拼命回追,一个放铲被罚任意球失分;终于后场老实呆一会儿,对方一个传中,他一个回头望月,不是顶出界而是解围到点球区,对方却之不恭只好笑纳。两场丢十球的巴西惨案中,大卫·路易斯一人之力制造半数。我可以下注跟你赌,队长蒂亚戈·席尔瓦和我一样,在心里把他捆过一千多回。
大卫·路易斯把世界杯当成了中学操场,斯科拉里像个快退休的、由于留恋而对学生过分溺爱的体育老师,他喜欢技术粗糙的、身材茁壮的、跑动积极的学生。这样的学生,能让尘土飞扬的操场人欢马叫,仿佛大西北的腰鼓队、戏文里跺着脚赶路的轿夫。
而所有这些人,都只是体育老师摆出的龙套,他做的所有一切,都只为烘托内马尔的独舞。踢野球的操场上总有一些技术华丽又有着迷人微笑的男孩,他们才是体育老师的心尖子。
(作者系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