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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量一个作品的艺术价值，有太多的标准。而对于英国皇家芭蕾舞团这一次带来上海的《堂·吉诃德》而言，它所拥有的价值在演出时归结成了一种汹涌的力量，在上海大剧院的剧场弥漫开来，每一个观众从心底涌出的只有一个字，美！
小妤儿
不管你懂不懂芭蕾，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堂·吉诃德》第一幕大幕拉起的那一刻，你一定会被它击中。而到了第三幕终场谢幕的时候，不管你是否矜持，你都会加入现场观众的队伍，尖叫、欢呼、把手掌拍到又红又痛，然后带着各种回味和不舍离开。
考量一个作品的艺术价值，有太多的标准。而对于英国皇家芭蕾舞团这一次带来上海的《堂·吉诃德》而言，它所拥有的价值在演出时归结成了一种汹涌的力量，在上海大剧院的剧场弥漫开来，每一个观众从心底涌出的只有一个字，美！
美，是一种人类的直觉，不需要知识的储备，没有欣赏的门槛。它曾经是艺术作品最基本的价值，但在当代世界艺术发展的滚滚大潮中，它逐渐成为了不那么重要，甚至似乎不怎么必需的标准。
英国皇家芭蕾舞团，一个站在世界古典芭蕾顶峰的舞团，带着大英帝国两千年积淀下的艺术传统和文化自信，带着一种皇家宫廷文化的恢宏气度和雍容之美，告诉21世纪的观众——只是用美，就能战胜一切。如果美到极致，艺术的能量就足以击倒所有。让那些剧情、结构、逻辑，让那些观念、阐释，这一切困扰着门外观众并迫使他们去学习的名词，都见鬼去吧！
并不是要否定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的价值，事实上，古典艺术和它们也没有可比性。只是，在《堂·吉诃德》后，我们猛然发现，有多久，我们没有被一部作品的“美”打动了。我们会习惯用各种形容词评价一个作品：深刻、震撼、牛、酷、超乎想象……但很少，我们会用“美”，来形容自己看完一部作品后的感受。有时候，甚至于我们的创作者都羞于说 “美”。通常地，他们爱用各种阐释，吧啦吧啦，长篇大论，表达自己创作一部作品所要承载的意义和思考，这其中，没有“美”。
我不能说这是世界范围的普遍现象。但至少，在我们所处的环境里，“美”，似乎多少成为了一种过时的艺术评判标准。
然而，英国人来了，他们的皇家芭蕾舞团，带着如同《堂·吉诃德》一般的中世纪骑士精神，用它古典艺术的长矛，挑战了某种已成格局的当代审美世界。
当然，英皇的这版《堂·吉诃德》，绝不仅仅只有“美”。这部1869年由古典芭蕾大师彼季帕创作的经典名作，在140多年后被英皇重新改编制作，以新的版本亮相时，事实上早已承载了西方几代芭蕾精英的理念创新乃至革命。在我们评判它的时候，有太多值得阐述的艺术价值。但最后，当演出以感官体验上的完美彻底征服观众，并让观众彻底停止了思考时，我心中只有一个问题，这样的“美”，我们是否能够达到？
事实上，抵达“美”，是一项多么艰苦卓绝的技术活。
《堂·吉诃德》的美，很大一部分是靠演员的技术奠定的。作为全世界最强大的芭蕾舞团之一，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演员阵容无疑让全世界大部分舞团望尘莫及。据说，英皇现在在编的有90个舞者，来自世界各地，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而要成为其中的首席，无疑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演出的节目册上，我看到舞团为这些演员配备了医疗总监、理疗师、身体调节指导、心理辅导、按摩师、运动科学专员、药物治疗顾问，这些名目繁杂的工作人员，是整个演员团队的后勤保障，就这一项，恐怕也足以解释英皇为何能把世界上最好的芭蕾演员收至麾下。
《堂·吉诃德》体现着彼季帕古典芭蕾的各种特征，据说这个新版本的编舞大致沿袭了大师当年的创作。剧中大段的群舞、独舞、双人舞，无不透着华丽丽的宫廷气息。而各种舞蹈组合如此错落有致，并有着大量炫技和性格舞，几乎每一秒钟都考验着演员们的技巧。这样的舞剧，无疑要有强有力的演员团队才得以实现。
在这个人员众多的演出里，英皇演员们用他们极为规范的古典芭蕾技巧，跳出了浓郁的西班牙风情。弗拉明戈的热烈和吉卜赛女郎的奔放，底层人民的粗俗和浪荡贵族的不羁，都能通过芭蕾技巧精准体现。虽然不同角色的舞蹈戏份有多有少，但每一个人物都如此栩栩如生性格鲜明，这和演员个人技巧的集体强大是息息相关的。而到了群舞段落，更是能看到英皇演员阵容的整齐，街头群舞的随性热烈，精灵花园的如梦如幻，舞台上舞者们每一次万花筒般的队列变化，几乎都有着让人窒息的美。
不过，艺术有时候终究是残酷的。在上海大剧院的4场演出，英皇排出了3组主演阵容。据一位连看了4场演出的工作人员说，尽管，大家都顶着首席舞者的光环，但4场演出的效果和观众反响明显不同。
如果你足够幸运，看到了马修·戈丁和玛利亚娜拉·努涅资的这对组合，那么，你才能体会到这部作品的极致之美。他们在舞台上的每一个跳跃、旋转、静止，都如同雕塑般精美无缺。即使是不那么懂芭蕾的普通观众，都能感受到这对主演和同台伙伴们的不同，他们的出众是显而易见的。当演出最后一幕，两人分别跳完独舞后又来了那段最著名的大双人舞后，现场的观众几乎沸腾了。在这个时刻，演员们的技巧已经强大到可以冲破一切欣赏障碍，让每一个观众都无法控制地心神激荡。
作为一部在世界范围久演不衰的芭蕾经典，英皇的这版《堂·吉诃德》能有如此完美呈现，很大程度应该也得益于英国戏剧传统的深厚。作为一部情节性芭蕾，《堂·吉诃德》中有很多哑剧的元素，演员除了舞蹈技巧之外，在塑造人物的能力上显然也不是一般的强大。仅仅只是简单几个体态，他们就能描摹出人物的性格和身份，而原作中那些喜剧性的戏剧色彩，也在这部作品中有着非常恰当的分寸把握。这些，显然都和西方戏剧的传统积淀，以及英国作为“世界戏剧老大”的整体实力密不可分。
事实上，英国戏剧这个深厚土壤，还孕育了各个伟大的舞台工种，这也使得《堂·吉诃德》在艺术综合性上的完美让人叹为观止。剧中的舞美、灯光和服装设计，在戏剧场景的渲染上，如此精准并且高级，而这个舞台设计在忠于古典同时隐约透露的现代性，也使得这部古典芭蕾名作，在今天看来，有了一些难以捕捉却深感不凡的亲切意蕴。
《堂·吉诃德》在各个工种上都实现了技术上的最完美。正是这种对技术的掌握和精益求精的追求，最终造就了艺术欣赏上的完美体验。
看《堂·吉诃德》的时候，我想到了我们的传统戏曲。尽管，它们好像是很遥远的两个艺术品种。但毕竟都是中西方的古典艺术，有着深厚悠久的传统，都讲究技巧和规范的重要性，都强调角儿的个人魅力。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用歌舞演故事。
然而，看看我们国家剧团这几年的作品，哪怕同是一部新编的传统经典，来和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这部《堂·吉诃德》做比较，差距都是明显的。这种差距不在于艺术本身的价值，而在于最终舞台呈现的艺术性和精致度。更何况，《堂·吉诃德》还只是英皇100多个保留剧目中的冰山一角。而在古典芭蕾之外，他们还有大量冲破时代观念的现代芭蕾。
我们其实不缺少大师级的演员，在舞台上，他们能一样光芒四射。但舞台是个最综合的艺术，如果一场演出只能看到演员的光芒，是不是也就不足够完美？
我们缺少英国人那种对一台古典作品文物修复般的精雕细琢，我们的很多工种还缺少大师。看看人家的技术人员名单，光舞台监督就有三个，而技术人员都是有名有姓的在编人员。即使是吊杆这一项，都有一个经理级的主管。而在我们这里，这一切，常常都是打一枪换一炮的临时工。
抛却这一切，即使在艺术技巧的继承上，我们的艺术传承者和西方的这些古典舞者们，从行业整体而言，其实也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曾经，我们的戏曲也如此看重演员的技巧，唱念做打、四功五法，这并不比古典芭蕾的复杂技法容易，甚至更为综合高难。梅兰芳的兰花指曾经让西方人觉得可以跺掉自己的手指，这就像今天的我们迷恋男主演马修·戈丁那修长有力的长腿所创造的“力与美”。
可以理解我们的芭蕾演员限于先天条件，只能在追赶技巧的道路上向着西方人一路狂奔，但对于我们自己的艺术传统，当代的戏曲演员，为何就没有那种向着前辈们一路狂奔的信念？
当然，其实也很容易理解，我们的演员没有医疗总监、理疗师、身体调节指导、心理辅导、按摩师、运动科学专员、药物治疗顾问，没有起码的社会尊重，没有让人安心艺术的收入，更别提有查尔斯王子这样的剧团庇护人。虽然我们的政府给了这门传统艺术不少钱，但是，我们的大部分演员，其实没有得到太多的礼遇。不过换句话说，礼遇和尊重也都是需要自己赢得的，这是一个有点悖论的难题。
今天，欧洲人用他们伟大的古典艺术让观众忘记思考，而我们却似乎在不停迫使那些走进剧场寻找美的传统艺术观众思考。当然了，思考其实不是个坏事，可问题是，如果我们的古典戏曲艺术在它曾经引以为傲的技术问题上，已然退步到不再那么美，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靠它来思考？看本书，不是思考得更直接么？
或许这样的对比实在有些牵强，东西方艺术本就不同。更何况欧洲人的芭蕾传统经历了半个世纪没有中断，并且一路得到皇室贵族的青睐支持。但无论如何，对于那些曾经走进过宫廷和文人士大夫生活的剧种来说，有时候，看看芭蕾，看看西方的古典艺术，也许会有些触动。至少，我们应该努力重拾曾经的古典之美，美得彻底一些，美得极致一些。美到大家都激动了，就会有人愿意靠你思考了。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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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