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大将军寇流兰》
水晶
北京人艺林兆华版《大将军寇流兰》（《Coriolanus》，朱生豪译为《科里奥兰纳斯》），于2007年的首演和2013年的复排之后，国人对这部莎士比亚创作于晚年、去世七年后才得以出版的剧作已不再陌生。
与林兆华版两支重金属乐队对阵嘶吼敲打、近百民工集体登上舞台的大阵仗相比，近日以高清放映方式在上海大剧院与观众首次见面的、来自伦敦唐马剧院(Donmar Warehouse)版的《大将军寇流兰》，则堪称“迷你”，真正体现了“螺蛳壳里做大道场”的意味。
在这个仅有251个座位的剧场里，几十平方米的狭小舞台上，由汤姆·希德勒斯特、马克·加蒂斯、哈德利·弗雷泽和黛博拉·芬德利等十多个实力超群的演员轮番上阵，表演精致入微、丝丝入扣。流畅而充满力道的导演手法，更令整部作品气势磅礴。可以说，在这一版《大将军寇流兰》的舞台上，没有任何一个角色、任何一句台词被浪费了，几乎所有角色都得到了完整、丰富而细腻的呈现。
因骁勇善战而为罗马立下赫赫战功，却因不擅在人前虚伪奉承而被罗马人“又爱又恨”的寇流兰，由年轻俊美、健若虎豹的演员汤姆·希德勒斯特（中国观众昵称“抖森”）扮演。他与世界舞台上扮演这个角色的大部分演员相比，都太年轻，却又因为这年轻，而流露出血气方刚的真实感。其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行动和体态，也充分彰显出一位如日中天的青年将领之英姿。
在大量动作戏之外，那些柔软动情的片段中，这位在大银幕上“屡建战功”的明星，更显现出得天独厚的优势：深情的眼神、微妙的面部表情变化、层次丰富的台词功力，即使在巨大特写镜头的放大之下，亦堪称完美。
我深深地记得他在与“母亲”最后的对话中，三句“Oh，Mother”连续出现，每一句，都被赋予了层层递进的情感与潜台词，催人泪下。汤姆·希德勒斯特因这个角色而获英国戏剧最高奖项“奥利弗奖”2014年最佳男主角提名，虽憾失奖项，但仍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舞台实力。
同样在这个舞台上，其他演员也个个大放光彩。饰演米尼涅斯的马克·加蒂斯，将油滑、骄傲、幽默的贵族形象演绎得丝丝入扣。饰演寇流兰死对头的哈德利·弗雷泽，同样英武逼人、性情奔放。他在面对寇流兰“投靠”的那场戏中，先是完全懵然、表情放空，继而为自己最终能与对手称兄道弟、联手进攻罗马而狂喜，情不自禁地拥抱与热吻，这些看似非同寻常的表演，却是英雄惜英雄者在极境之下的最佳反应。
更让我心悦诚服的是寇流兰之母的扮演者黛博拉·芬德利——她如天后般的威严和不可一世，面对儿子凯旋时的娇美与骄傲，试图说服儿子去获取权力时的隐忍与虚伪，当寇流兰遭遇流放后的绝望和悲愤，最后携孙挽媳去向誓要血洗罗马报仇的儿子下跪乞求的卑微与绝决，她的每一句台词都是意味深长、戳中人心，每一个情感与性格的切面都像被精心打磨过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这样一群精英艺术家，共同在狭小空间里，以传递四百多年的莎剧之炬，燃起万丈火焰。
除了精彩纷呈的表演，这部由唐马剧院现任艺术总监乔西·洛克亲自执导的复排经典，也从现代视角对古典民主进行了反思。盲从与轻率、嫉妒与自负，这些人人身上皆有的缺陷，往往在重大时点上酿成悲剧。“人民”一词，有时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充满天然的正义感；而精英意识中的傲慢与偏执，也同样会令才华出众者走向危途。
人类自身性格中的种种瑕疵，交织为大时代命运中的冲撞与纷争。为了各自族群利益而战的流血与牺牲，以正义之名的狂欢与呐喊，这一切，在寇流兰的悲剧故事映衬下，令人心生狐疑——我们所叫喊与捍卫的一切，真的正确吗？
舞台上，经过精心考证的罗马红黑古城墙，因为这种重新解读，而联接起了古罗马与当下的政治和社会。美国乔治敦大学的B. R. Smith曾经断言：“如果说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有哪一部是专为华盛顿官场所作，那就是《科里奥兰纳斯》（大将军寇流兰）了”。高清放映之前的导赏片段中，各国议会议员们大打出手的场面，如同荒诞历史剧的真人现实版。
唐马剧院版《大将军寇流兰》，正如所有成功的经典复排一样——在忠实于原著的基础上，通过巧妙而深思熟虑的重新解读，为经典重新加冕。它让我们不得不惊叹，莎士比亚从未过时！这位跨时代的巨人如同预言家，比我们更清晰精准地洞察了人性与社会的悲剧，并相信这悲剧会一再上演。
另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戏所上演的唐马剧院，虽然仅有251座，却不愧为伦敦当代戏剧史上最具意义的创新场所。这座由催熟香蕉的仓库变身的剧场，空间狭小，却锐意进取，不断在经典重塑和全新创作方面取得突破。
自1990年代以来，短短几十年历史中，唐马剧院共赢得了27枚奥利弗戏剧奖，曾吸引众多英国及好莱坞一线影星前来演出，其中不乏奥斯卡奖获得者，如朱迪·丹奇、尼可·基德曼、格温尼斯·帕特洛等，也包括今年另一位奥立弗奖最佳男主提名获得者裘德·洛。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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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