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弃婴

早报记者 杨洁 何颖晗

小阿里木今年2岁半，在她出生第二天，她的双胞胎姐姐离开了人世；在她出生第二天，她的妈妈将她留在上海儿童医院，也消失了。至于她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

虽然和姐姐一样，是一个早产、出生体重极低的婴儿，但她顽强地活了下来。现在，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儿童医院。这样无亲无故的日子何时结束，同样没有人有答案。

阿里木并不是唯一被父母遗留在儿童医院的孩子。

2012年底，静安公安分局江宁路派出所民警赵耿源接到一个特殊任务，上海儿童医院向静安公安分局发出求助，希望为6名被遗弃在上海儿童医院的孩子寻找家人。6个孩子中，高丽在儿童医院时间最长，2009年她就被遗弃在医院；刘俊杰最晚，于2012年2月2日入院；阿里木也是其中之一，2012年1月15日入院。

从2009年至今，已经有多名孩子被遗弃在儿童医院等上海几家以儿童为特色的医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因为无法找到任何有关其父母的信息，最终被作为弃儿被送往了福利院。

就在赵耿源接到任务后，弃婴人数仍在增加，其中仅8人找到了父母的信息。随后，静安公安分局多方奔走，为其中6人寻找到了亲人，如今只有阿里木和朵朵仍生活在儿童医院。

接到任务之初，一切看似很简单，“病历上都有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找个人应该很快。”但一天之后，赵耿源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极为艰巨的挑战，所有病历上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停机，有些人甚至连姓名、地址都是假的。在赵耿源面前，一条为弃儿寻亲的漫长之路由此展开，至今仍未结束。

“和普通孩子相比，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比较沉默，话很少。”赵耿源说，看到这些孩子，他就下定决心，要帮他们找到家人，“孩子们太让人心疼了！”

据2013年上海市妇联调查显示，从2009年至2013年，上海17个区县80家医院中有24家医院存在遗婴，除了儿科专科医院，产科医院也是遗婴的“重灾区”，五年内总共累计达到1289人。

阿里木

2012年1月15日入院

早产儿、出生体重极低

2012年1月14日，阿里木和双胞胎姐姐出生在普陀区人民医院，第二天转院到儿童医院，姐姐因抢救无效当天夭折。还是这一天，她们的母亲悄然离开医院后，再也没有回来。

昨日下午，儿童医院住院部新生儿病区（三病区）右侧最里面的一间无菌病房，阿里木正站在自己的小床上玩耍。她穿着红色连衣裙，白净的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浓密得跟洋娃娃一般。床边放满了卡通玩偶，床下堆了满满的一箱小鞋。

“有护士买的，也有很多是知道她的好心人送来的。”护士长杜女士介绍，阿里木转进儿童医院时因早产体重极低，仅有1390克。阿里木的双胞胎姐姐死于严重感染。

两年多以来，阿里木极少走出病房，每天的吃饭、玩耍和睡觉都在近12平方米的空间内。杜女士说，因为被父母遗弃，阿里木没有户口，无法建卡接种国家规定的新生儿（出生-6岁）疫苗，为防传染病，只能尽量保持与其他人群隔离。由于长期呆在病房封闭的空间，已经两岁半的阿里木话不多，词汇量明显偏少。被问及叫什么名字，她会说出“阿木”两个字，与人道别时会清晰地发出“再见”，其他似乎就靠点头与摇头来表达。由于护士与护工资源受限，缺少专人对阿里木进行看护训练，至今她仍然不会自己小便，仍然用着尿不湿。

看见有人对着自己拍照，阿里木一点不怕生，会抱着娃娃冲镜头开心地笑。如此惹人爱的孩子，却无处可去。“但凡见过她的人，都想领养。”杜女士说。

据警方介绍，阿里木出生时其母亲在医院曾留有登记信息，故不能判定她是弃婴，无法将其送至福利院或由他人领养。但此后根据该信息始终未能寻找到其母亲，阿里木就只能一直滞留在医院。目前，阿里木身体健康，各项指标均与同年岁的正常小孩无异。

阿里木的母亲是新疆人，赵耿源曾经拿着病例的名字和地址，求助一名新疆餐厅的服务员，最终得知其家乡在阿克苏乌什县。但联系属地派出所后，发现地址是假的。

在无数次的辗转联系后，2013年9月，属地民警最终帮忙寻找到了远隔万里的阿里木的姨妈。电话里姨妈说不知道妹妹生了小孩，也联系不到妹妹，通常都是妹妹打电话回家才能通上话。赵耿源只能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希望阿里木的妈妈能打电话给他，但是至今杳无音讯。

高丽

2009年5月30日入院

患有多种新生儿疾病

高丽2009年5月30日进入儿童医院，患有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新生儿肺炎、颅内出血、先天性心脏病等多种疾病，重度窒息、呼吸衰竭。入院后，她的父母就消失了。经过儿童医院两个月的治疗，她的病情趋于稳定，但院方多次电话及信件联系患儿家长，均无任何回应。

高丽的父母也是赵耿源找到的。虽然打电话停机，但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赵耿源前往了病例上填写的地址。2012年12月27日，他对那一天仍记忆犹新，到了所在地，高丽的父母却已经搬走了。赵耿源开始询问附近的邻居，“有邻居说，高丽的父母搬到附近了，我找了过去。”然而，高丽的父亲回答赵耿源，那是他同事的小孩，当时他陪同事送小孩去医院，然后同事回老家了。

“我觉得他神色有点不对，就把他带回了派出所。”在派出所，赵耿源把儿童医院给高丽做的年历给他看，和他谈心，最终高丽父亲承认了孩子是自己的。“他说，自己在外面打工，工资拿不到，所以没办法抚养小孩。说是等有钱了来领。他还说很想小孩，但是没有钱，想也没用。这一拖就拖了三年。”在做完亲子鉴定，确认父女关系后，高丽终于回到了父母身边。

王浩军

2011年4月30日入院

头部外伤昏迷19小时

在头部受伤昏迷19个小时后，抽搐着的王浩军被送往儿童医院治疗。她的母亲李新兰在交了1000元的医疗费用后，第二天就消失了。

寻找王浩军母亲的过程一波三折，“她当时登记的地址是古浪路1681-5号101室，但那是一个摩配城。”2013年1月，赵耿源前往古浪路，发现里面有几百个摊位，分了ABCD123共七个区，另有两幢生活楼。“像破案一样走访，我拿着照片，不停地问摊位的人，让他们辨认，我还问了管理人员，都说不认识。”找了一个星期，赵耿源还是没有找到李新兰。

但这事一直放在赵耿源的心里，2013年8月，他又一次上网查询李新兰身份信息。这一次出现了不同的答案，李新兰在桃浦双河路某号办理了临时居住证。赵耿源和同事顾月平一起，成功找到了李新兰，“她当时在一个理发店打工。我说我们是静安公安分局的，管儿童医院那边的派出所，她一下子呆住了。然后我问她，王浩军认识吗，她就哭了。”

赵耿源告诉李新兰，孩子基本康复了，让她跟民警一起去趟儿童医院。李新兰哭着告诉赵耿源，孩子是她跟前男友生的，后来现任男友带孩子出去就摔伤了。把孩子送进医院，她就给父亲打电话借钱，父亲没有同意，她男朋友也没有钱，最后她把孩子扔在了医院。“付了1000块，到了第二天，医院让她再交费用，就失踪了。”两年里，她不敢去医院看望小孩，也不敢把小孩接出院。“她说，看到民警感觉自己像逃犯落网一样，以前整天很担心，被公安找到却心定了。”王浩军的真名叫首望军，他最终也回到了母亲身边。

徐弟弟

2011年5月19日入院

患有呼吸衰竭等症状

徐弟弟是赵耿源印象最深刻的小孩，“长得很白，我一进门他就一直冲我笑，那会儿2岁多，我们还聊了天。”

在早产来到人世后不久，2011年5月19日，徐弟弟因“早产气促2小时”，由南翔医院转至上海儿童医院，当时患有新生儿肺炎、呼吸衰竭等症状。虽然经治疗，他很快恢复健康，但他的父母已经提前消失。

2013年1月，赵耿源通过徐弟弟父亲的身份信息，找到了其属地派出所——江苏徐州丰县欧庄派出所，虽然找不到徐弟弟的父亲，但属地民警联系了徐弟弟的爷爷。在电话里，徐弟弟的爷爷承认有这个孙子，但让他领小孩要和家里人商量，过几天给赵耿源回应。

赵耿源随后去了儿童医院，拍了徐弟弟的照片和视频，“本来想传给他爷爷的。”3天之后，没有收到回应的赵耿源再次打电话给徐弟弟的爷爷，发现手机停机了。

此后，赵耿源把相关的情况汇报给了医院和静安公安分局，并与江苏属地派出所多次联系。2013年10月中旬，赵耿源和顾月平以及儿童医院的两名医生一同开车，赶赴江苏徐州。

经过8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最终找到了徐弟弟的爷爷，“把视频给他看了，很感动，说第二天跟我们一起走，来接小孩。”然而第二天早上7点，赵耿源接到孩子爷爷的电话，“他说小孩不能接，因为他大儿子、大儿媳妇说，接回来没人养。当时他们家有两个老人，大儿子有两个小孩，说小孩子费用很大。”

赵耿源没有放弃，他们随后找了村书记，村里又陪同他们再次上门找老人，告诉他当地政府、乡里和村里给补助，要想办法把孙子接回来。一个多小时后，老人最终被说服，随后连日赶回上海。“36个小时打了来回，小孩看到爷爷很陌生，我们给他爷爷一点钱，买了玩具，让他们亲近一下。”第二天，祖孙俩就回去了。

赵耿源告诉记者，此前徐弟弟的父亲徐德平曾向父亲要钱，治疗儿子，但徐父也拿不出钱来。徐德平的妻子最终因此跟徐德平离婚，两人都在外地打工，并与家里失联。

（文中家长名字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