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葫芦
笔者以为尚有十分重要一面罕经人道,即葫芦有特殊之体质,美妙之色泽,故可制成观赏价值极高之艺术品及工艺品,盘、碗、瓶、壶、炉、罐、盂、盒之外,堂上陈设,案头清供,闺房佩饰,乐器音槽,无不有之。他如簪花注水,贮药盛烟,呼鸟饲鹰,畜虫系鸽诸具,亦足以赏心悦目,养性怡情。其中尤以范制葫芦,自然生成,而造型结体,文字画图,悉随人意,真可谓巧夺天工,实为我国独有之特殊工艺,而西方人士讶为不可思议者,讵不应大书特书。此外复有多种装饰方法,使之生色增辉。绳网勒扎,交互呈文,仿佛花苞欲绽,结彩成球。燃香火画,可缩名山大川于盈寸之间,移嘉卉奇葩于指掌之上。坚刃砑押,浮雕隐起,恍如竹刻之薄地阳文。针划墨染,细若游丝,视刻瓷尤为纤密。煮红刀刻,流畅快利,与宋磁州窑同一民间意趣。故葫芦之美,美不胜收,不妨称之为葫芦艺术或葫芦文化。葫芦之天然美、人工美,前人虽有言及,惟片言只语,遗阙尚多,今为表而出之。
葫芦至此,已尽欲言。顾不能自已,又信笔所之,写成捉虫、育虫、养虫等篇。良以葫芦静止,有虫则灵,声出于中,愈增其美。言葫芦而不遗鸣虫,亦犹爱屋之及乌也。更以葫芦畜虫,由来已久,为博视听欢娱,破寒冬寂寞,萃多人之心力,寄无限之情思,长期研习,世代相传,乃形成特殊之耽爱。鸣声务求其悦耳,器用不厌其妍华。凡此虽得诋之为玩物丧志,亦喜其可冶性陶情。毁誉纵殊,终不失为我国独有之民间习俗。鉴于明清以来,鲜有形诸笔墨,故不辞琐碎,缕缕述之。知我罪我,皆非所计也。
(节选自王世襄《说葫芦》前言)
【促织经】
贾似道撰《促织经》旧抄本
南宋贾似道《促织经》为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专著。共二卷,分论赋、论形、论色、论胜、论养、论斗、论病等,对蟋蟀进行了详尽的论述。
赵子玉罐虽名色纷繁,然简而言之,又有共同之特征,即澄泥极细,表面润滑如处子肌肤,有包浆亮,向日映之,仿佛呈绸缎之光华而绝无有杂质之反射,出现纤细之闪光小点。盖腔相扣,严丝合缝,行家毋庸过眼,手指抚摩已知其真伪。
—— 王世襄《京华忆往》
范四瓣,底足内瓣痕清晰可见。造型如鱼篓,取其扁薄,易于入怀。此为官模子之别出心裁者,极为难得。
—— 王世襄《说葫芦》
紫禁城里叫蝈蝈
王世襄
温室种唐花,元旦可以观赏盛开的牡丹;暖炕育鸣虫,严冬可以聆听悦耳的秋声。人工育虫,不知始于何时,但至迟晚明人可能已以此为业。刘侗《帝京景物略》卷三《胡家村》称:“促织感秋而生,而音商,其性胜,秋尽则尽。今都人能种之,留其鸣深冬。其法土于盆,养之,虫生子土中,入冬以其土置暖炕,日水洒绵覆之,伏五六日,土蠕蠕动,又伏七八日,子出白如蛆然。置子蔬叶,仍洒覆之。足翅成,渐以黑,迎月则鸣,鸣细于秋,入春反僵也。”
促织,即蟋蟀,通称蛐蛐,是北京冬日所养鸣虫之一,此外还有蝈蝈、札嘴、油壶鲁、梆儿头、金钟等,都能用人工孵化培育出来,使之鸣于冬日。
早在清前期,民间育虫的方法和冬日欣赏鸣虫的习俗便被引入了清宫紫禁城。值得注意的是宫中的蝈蝈用锦囊或绣笼来贮养,而民间却用的是葫芦。不过笔者相信乾隆之后不久,紫禁城内也大量用葫芦来养蝈蝈了。我们只要看乾隆以后大型匏器不再模种,而从道光时起,宫廷和王府大量范制蝈蝈葫芦,至今还有多件宝物传世,便可深信不疑。
近年在海外的古玩广告和拍卖图册上,往往可以看到贮养各种鸣虫的葫芦。由于他们分不清是养哪一种虫的葫芦,故一律被标名为Cricket Cage(蟋蟀笼)。而且几乎所有的蝈蝈葫芦都被安上象牙框子和高起的蒙心。这不禁使人感到卖货而不识货,未免有些“露怯”。
看来有不少和中国民俗学沾边,又似乎微不足道的老玩意儿,其中都有许多名堂和讲究。由于过去认为难登大雅,算不上是文物,即使有所了解也不愿为它多费笔墨。因此现在要知道它可能比研究某些重要文物还要困难些。不知读者同意我的看法否?
(节选自《紫禁城》1990年第5期王世襄《紫禁城里叫蝈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