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绝不仅仅是身体，身体更不仅限于肢体

林静

人的身体有多大的潜能？现代人已丧失了多少身体固有的功能？这是在以艺术、身体、文化、戏剧为主题的“铃木忠志的世界”国际研讨会上，铃木先生所抛出的问题，这使笔者的心弦为之一颤。于是在观看了这位质朴亲近如邻家爷爷的七十五岁老人，带领着一群目光如炬步伐坚定的年轻演员们，所展示的日常基本功训练科目之后，笔者似乎从中看到了戏剧存在的终极意义——认识人、表现人、完善人，由此也更加期盼晚上《辛德蕊拉》的首场演出。

这出剧的海报上赫然写着“谷亦安诚邀铃木忠志亲自为中国演员打造的音乐喜剧”、“诗意、现实与荒诞相融合的幻想曲”，再配以老先生那张个性十足的日本面孔，加之海报张贴以来口口相传的神话色彩和一整天高端研讨会的溢美喧哗，这些的确吸引了众多观众的眼球，甚至于门口的黄牛都变得格外牛，临近开场还在趾高气扬地问有没有多的票，而不是低声下气地问要不要票。剧场里楼上楼下座无虚席，虽然开场晚了大概十多分钟，但大家都一改往日的自由散漫而正襟危坐，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庄严的洗礼。

剧情似乎同观众一样略显沉闷：开场一位操着河南方言的老父与操着日语的剧组导演助理马克伦一段长达5分钟左右的对话，因语言障碍和刻板呆滞的肢体动作让笔者心里有点打鼓——身体训练的结果是让身体更灵活、更能传情达意，还是只为展示其对身体的控制力反而让身体更僵化、表达更无力？然后女主角出现，这个辛德蕊拉——剧中被设定“不再是一个善良但没有女性自我意识的灰姑娘，不再是一个等待着王子拯救的可怜少女”，她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一是从头到尾只有两个显著的肢体动作——僵坐、慢走；二是能射杀仇敌的如箭矢般的目光。举手投足带着早上所展示的导演日常训练的明显痕迹，而在剧中她还有一个长达3分钟的扎实的基本功展示，那坚定有力的一举手一投足使人不自觉地想到武打戏中的女浪人。不料这短短的排练演出，竟让上戏音乐剧班的小姑娘从中悟出了日本武士的精神真谛！直到“翘臀”与“波霸”的出现，才稍稍缓解了观众对僵化动作的审美疲劳。但这两位显然没有悟到女人妩媚妖娆的真谛，展示给大家的也只是夸张而愚笨的风骚，相信在座的男士对两位绝没有生理冲动，当然这倒也符合了角色的定位，达到了反讽的喜剧效果。要说导演表演训练的成功，在这两位蹩脚的人物身上倒是体现了些许，只是并不至于让人惊艳，使笔者不自觉地想到一句俗语“看景不如听景”，此时，成了“看戏不如听创作者聊戏”。剧中所有的演员倒都借助肢体动作展现出了人物的形象，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形象生命气息微弱，缺少灵魂，给人留下的是僵化呆滞的印象。与其说他们是在演戏，不如说他们是在通过演出进行日常训练，可令人难过的是，这场演出还不如早上的日常训练更打动人，整场演出中不足3次的全场掌声和早上频频爆发的雷鸣掌声就足以证明。

至于音乐喜剧，笔者实在不敢认同，如果这也叫音乐剧，那么加入较多插曲的话剧都可以叫音乐剧，而像《猫》、《歌剧魅影》、《悲惨世界》等还不得冤死？该剧如果剔除了父亲和假冒王子的那段对唱，几乎没有任何音乐剧的痕迹；此外，真心遗憾，或许笔者修养太浅，还真没从演员的表演、舞台的设置和台词，乃至音乐中感觉出什么诗意——对了，不知那喷了两次弥漫满台，甚至淹没了前排观众的二氧化碳算不算诗意？

铃木先生说：“我认为一个所谓有 文化 的社会，就是将人类身体的感知与表达能力发挥到极限，在这里身体提供了基本的沟通方式…… 现代化 已经彻底肢解了我们的身体机能……我现在所做的，就是在剧场的脉络下恢复完整的人类身体。不仅是要回到传统剧场的形式，如能剧、歌舞伎，还要利用传统的优点，来创造优于现代剧场的实践。我们必须将这些曾经被 肢解 的身体功能重组回来，恢复它的感知能力、表现力以及蕴藏在人类身体的力量。如此，我们才能拥有一个有文化的文明。”这段话的确说得令人由衷折服。他所倡导的以“动物性能源”理论为基础，以身体为主要手段，以东方传统艺术精髓，结合西方戏剧理念，实现戏剧跨文化传达的艺术体系，从头脑到脚板都相当完备、丰盈；同时也带给我们许多值得借鉴和学习，并且行之有效的戏剧方法。堪称东方戏剧大师，国内至今尚无人能与之媲美。但从《辛德蕊拉》的舞台呈现来看，大师之名似乎有“浪得”之嫌。

大师一味强调身体的重要性，但身体是什么？它应该是从头脑到脚板，从汗毛到灵魂，绝不仅仅是肢体！而大师对于这次合作，似乎只给了外在的皮毛，而缺乏穿透肌肤的诚意，更别说剖心开肺地直面灵魂，以致此剧展示给人们的似乎只是没有生命的干瘪躯壳。身体训练的目的是让人更深入地发掘身体所蕴含的能量，更有效地用身体传达戏剧的思想和情感，但是缺乏灵魂的身体怎么可能担此使命？还有，身体仅仅是戏剧表现的手段之一，如果单一强调和无限夸大身体的表现功能，显然是不现实的。这就如同，肢体剧是戏剧的一种形式，而戏剧绝不仅仅是肢体剧。虽然倾力于身体，的确能够增强戏剧的表现力，但是要从整体上提升戏剧的艺术表现力、感染力，绝不能忽视语言、灵魂、意蕴等诸多戏剧因素的开掘——因为戏剧绝不仅仅是身体，而身体能量的开掘也绝不能仅限于肢体。

音乐剧《辛德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