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米粒串起的生命循环

日本艺术家石塚沙矢香的个展《生生不息》，用很小的米来表达生命连接，因为不论在日本还是中国，人与稻米的亲近关系及稻米在生存文化中的重要性是相通的。

早报记者 陈诗悦

由几十根银色细线垂坠而下，在黑色的空间中形成一个轻盈的纱笼，借着顶部的一盏幽灯，又在地上打出如同阳光般四散的阴影。走近一看，每一根银线都是用最平常的米粒串起的，这件如梦如幻的装置，就是日本年轻艺术家石塚沙矢香在中国的首个个展《生生不息》中所呈现的作品《稻神》。展览在江西中路的老银行建筑现为艺术门画廊的空间中展出，将一直持续至8月23日。

从画布走向空间

1980年出生于静冈的石塚沙矢香，自小便修习绘画，高中毕业后进入日本女子美术大学继续学习。在大学第一年，沙矢香以志愿者的身份参加了被称为“大地艺术祭”的“越后妻有三年展”，这一旨在将艺术和观众带回日本发展缓慢的乡村或边远地区的展览，为她日后创作方向的选择产生了直接影响。三年展中的一些雕塑装置，与老旧的或被改造的遗弃建筑相呼应，同时也影响和渗透着当地居民的生活。这种呈现方式，让沙矢香开始思考：“四角形的画框太过束缚和压抑了，我能不能在画框之外，到空间中进行绘画呢？”

于是，她开始使用细线、金属丝、纸片进行创作。最初是在平面上进行拼贴，接着便想到用线串联、网罗起整个场域。线，仿佛成为她在空间中的另一支画笔。她提到捻线的过程，手工艺人将线细致而用力地糅合在一起，过程中饱含着劳作和时间的痕迹。而且，日语中常用“命运之线”或“记忆之线”等词来描述人类生命之间的关联，“线”也因此蕴含了人类历史与情感的维度。

稻米的艺术

此次展览中的唯一一件影像作品《回旋》，展示了稻米从泥土中生长，成熟后的米粒又逐渐消失的过程。当屏幕上最后出现一粒晶莹饱满的米粒时，沙矢香兴奋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画面！”

沙矢香的丈夫以种植酿酒用的粮食为业，她本人也常常与稻农一起耕种，在劳作中她发现，每一粒稻米在提供温暖和营养的同时，蕴含着坚韧、安静的力量与美：“不论在日本还是中国，人类与稻米的亲近关系以及稻米在生存文化中的重要性都是相通的。我想用很小的米来表达很大的生命连接。”

占据画廊展厅三分之一空间的作品《稻神》，从天花板挂下一串串米粒，沙矢香特地从上海当地的旧店铺中淘了一些碗和中国传统的食器堆放在地上做出承接的样子，这些米粒就仿佛天赐的食物一般。不同于人们传统意义上所认知的粮食从土地自下而上生长的方向，沙矢香似乎反其道而行，她说，“我心中的对生命的想象就是从上到下，世代延传。从祖母到母亲，再到女儿，这种传递的过程，就像雨从天空中落到地上的感觉。”

事实上，沙矢香非常关注人的脉络和联系。在作品《基因》中，她从朋友和熟人那里收集了几百双不同的筷子，用金线和银线缠绕。而筷子的排列方式和色彩参差让整件作品看起来像是色谱，亦如同传统的卷轴。在日本，人们相信筷子中遗存着使用者的精神和感情，筷子被带到神社中火化可以净化使用者的灵魂。

沙矢香在选取日常的物件时，十分偏爱那些“破旧”的东西。比如被砸出一个大洞的四方餐桌、缺了一个口的瓷碗。“这种不完美恰恰是美的。”画廊的创始人林明珠最初就是被这种残缺所吸引。

“日本女性？我很幸运

能拥有这两重身份”

开幕式当天，身着日本传统和服的沙矢香挽着发髻，不紧不慢地含笑给来客讲解每一件作品。 在她的作品中，浓郁的日本风情和女性气质总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稻神》的名字便是她在鱼沼附近看到一个小的神道神社，专门供奉保佑稻谷收获的神而萌发的灵感。而收集筷子的举动也引用了日本过去举行“筷子祭”的习俗。她的创作，总是能够用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物件来分享世界的观念，从物件中的“真实体验”出发，超越了宽泛的万物有灵。

而另一方面，她的作品又是缓慢的、安静的、堆积着时间沉淀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垂坠而下的“米线”，是先用一个木质长板，挖出一条米粒宽的槽，然后将米撒进去落在槽内，最后用双面细胶去粘，每一条都是如此。另一幅在亚克力灯光盒上的作品《旅程》，则是艺术家亲手将一粒粒的米排列铺陈出来的。

游走在石塚沙矢香《生生不息》的世界中，你无法期待棱角分明的尖锐装置，也不会有夺人眼球的震撼效果，可是却能由着自己去跟随这位女性敏感细腻的视角去一探物件与情感之间的微妙联系。她用她的作品唤起稻米本身的坚韧、美丽和精致，虽然普通却值得敬畏，也心照不宣地提醒观者，谦卑的稻米如何连接广阔的生命循环与人类记忆。

“我不觉得日本传统和女性身份对我来说是种标签化的东西，我没有细想那么多，只是将自己的思考、想表达的东西自然地流露出来。如果外国人觉得我做的东西很日本很女性，那是我的幸运。”沙矢香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