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宇
植物研究者
池塘旁边的空地上,有一大片野豌豆,郁郁葱葱、姿态柔曼、密密麻麻、不怕拥挤地挤在一起,每一棵上都挂着豆荚,只是长得还不够大,看这个阵势,就可以想见,野豌豆虽然是野生的,但是产量却是不容小觑的,据说草料高产能达到三吨,种子少则三百斤,多可产五百斤。由于茎叶柔嫩,适口性也好,因此深得马、牛、羊的喜爱,是非常好的饲材。当然,人也喜爱,采野豌豆的嫩茎叶,无论是炒食还是做羹,都非常鲜美,香味神似豌豆。既然人类和人类的朋友都觉得味道鲜美,野豌豆也成了粮、料、草三用的作物,产量又大,荒年一到,还可以救荒,能派上大用场。
野豌豆又叫野苕子,又叫薇菜,诗经大名鼎鼎的《采薇》中说的就是它,所以《本草纲目》中说:“薇,生麦田中,原泽亦有。故《诗》云,山有蕨薇。非水草也。即今野豌豆。蜀人谓之巢菜。”我对于野豌豆,一直有一点偏爱,起初,只是觉得早春的时候,它看起来很漂亮,飘逸,叶子小小的,对生着一级一级沿着茎往上爬,顶端的藤蔓像垂在少女鬓角的柔丝,挂在周围的植物上,有的是相互拥抱缠绕在一起。它看起来确实柔弱,但是生命力很强,春寒料峭中精神抖擞地伸着那细小的藤蔓,有一种与它的体格极不相称的招摇和倔强。后来渐渐了解,原来它滋养着很多贫苦人的生命,使我对它仿佛多了一点敬意,一种近乎对平民英雄的敬意,清代诗人方文写给朋友的诗里,有一句“知君秉性甘薇蕨”,这该是多深切的赞美啊。
野豌豆的名垂青史,恐怕还是与它的产量大和用途广有关。
司马迁在《史记·伯夷列传》中这样写道,“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春可食苗,夏收荚果,还可收种子,这是足够二人过活的。虽说伯夷、叔齐最终还是饿死了,但是我相信,那是出于对胸中道义的秉持和对义不食周粟的誓言的坚守,野豌豆能活命,可惜还是不义之君统领的土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世事依旧,媚俗的社会还将盘剥着所剩无几的理想主义者的尊严;春风依旧,野豌豆还是茂盛生长;只是草根的人与草根的植物相遇时,是否能激荡起一点与现实抗争的勇气呢?
要说吃,野豌豆是草根菜,是救荒菜,现在的人已经不吃了,豌豆自然要比野豌豆更能登大雅之堂。豌豆清新的香鲜之味,在这个蔬菜富产的时令里,是独树一帜的。谷雨那天,地里摘来新豌豆尝鲜,净锅入油烧至七分热,下豌豆入锅炒,适时放入切好的香干,再加盐,再无需任何作料,香气四溢,原汁原味。对于豌豆这种美味,人们通常是煎、炒、煮、炸、焖、焗、蒸,样样都要一试究竟的,如是样样都试出非凡的佳肴。豌豆黄就是一例,如今也许听不到庙会上喊“嗳这小枣儿豌豆黄儿,大块的来!”这种好听的叫卖声了,幸好,豌豆黄还吃得上,豌豆黄用上等白豌豆为原料,将豌豆磨碎、去皮、洗净、煮烂、糖炒、凝结、切块而成。传统做法还要嵌以红枣肉。俟其冷却成坨后,扣出来,切成像切糕一样的菱形块,放上小片金糕以为装点,色泽浅黄、细腻、纯净,一入口,就在舌尖上融化,香甜都化在了心里。豌豆黄原是清宫里必备的,因为慈禧也爱吃。
在良渚,我的植物私塾所在地,有一个叫做吃“立夏饭”的传统。立夏饭的基本原则主要有两项,一是饭要在室外做,石块垒砌锅灶,像是向良渚远古的先民致敬;二是菜要来自别人的地里,看来游戏版偷菜的现实版是一直存在的。其实,这种光明正大的偷,实际并没有网络版来得刺激,与其说是偷,还不如说是换;而立夏饭的主食,就是豌豆咸肉蒸糯米饭,与其说是吃立夏饭,我看倒不如说是想吃别人家地里的豌豆,因为糯米和咸肉是常有的,而豌豆不常有,顺理成章豌豆就代言了立夏,立夏也因此有了豌香甜的味觉记忆。
豌豆的名字,据说是因为要同“弯”这个音,这是因为它伸展的藤蔓的特性。与野豌豆不同,豌豆大,而且圆,圆得标准规整,圆得光鲜靓丽,圆得有时候像用上好的玉料加工打磨过的玉粒。也许是这种抽象而规则的形状,古代人们对它很看重,丝毫不亚于这个烹调手艺好的时代人们对它的重视,这从一些古代的典礼可以证明,据说这种精致而有营养的蔬菜,是有生气的老雷神索尔的食物,为了纪念他,德国人仍在雷神日(星期四)吃豌豆。在苏格兰和英格兰,豌豆被用来卜卦,而且少男少女在被情人抛弃时,人们会用豌豆干草摩擦他们作为安抚的方式,如果有少女在剥豌豆时发现一个豆荚里有九颗豆,她会吧豆荚放到门楣上,努力屏住呼吸,平心静气,因为此后进来的第一个男人会同她结婚,如果他还未婚并没有恋人。
想要怀古或者猎奇或者忆苦思甜的人,是季节了,去采一些野豌豆吃;如果想要恋爱,是季节了,那么,只好学一下苏格兰和英格兰人,去有豌豆的地里,采一个有九粒豌豆的豆荚,回家等待好运气。
野豌豆
植物学名:Vicia sativa L.,蝶形花科野豌豆属,一二年生草本植物,也称垂水,又叫大巢菜。成熟时为黄色或褐色,含种子5-12粒,种子扁圆或钝圆。种子色泽有黄、白、灰、黑、淡粉红、青、褐、暗红,或有斑纹等各色,千粒重40~70克。
大巢菜还是自古就入药的药材,且用途广泛。可清热利湿,和血祛瘀。能治黄疸,浮肿,疟疾,梦遗等症。
这里附上两个方子,针对的都是生活里常见病症,故使用率颇高,供大家考:
一、薇菜水皂角汤:大巢菜50g,水皂角30g。加水煎汤服。
本方二物均能利尿。用于水肿,小便不利,或湿热发黄。
二、薇荠汤:鲜大巢菜50g,荠菜30g。加水煎汤服。
薇、荠二菜均可止血而药性偏凉。用于血热所致的鼻衄、咳血和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