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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在医院中人数众多却不那么起眼。和重大医学技术及“灰色收入”都不沾边,但是她们依然在那里,默默地工作着。
牧田
一年一度的护士节(5月12日)又到来了,南丁格尔的继承者们依旧忙碌着,根本无暇顾及在那一天各类传媒可能突然迸发出的祝福与歌颂,尤其是2008年的那个护士节过后,这一天的到来有了些许尴尬,应该纪念、缅怀,还是应该歌颂、庆祝呢?护士长们绞尽脑汁在思考着这个复杂的问题,而一线的小护士们想法恐怕就简单多了,放假一天是她们最质朴的愿望。不研究这些了,今天我就说一些我眼中的护士们,形象不高大,当然也没做什么可歌可泣的事情,但是,真实。
相信每一个小朋友最早接触护士都是因为打针的缘故,那个戴着口罩,头顶馄饨帽的年轻阿姨,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边说着:小朋友,不要害怕,一边却从容地举起了针筒,对准你的小屁股来上这么一下。每每这个时候,小朋友马上就会哭成泪人。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譬如有一次,护士阿姨给某个小朋友打针,正当裤子被脱下的时候,这位小朋友和护士阿姨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一股暖流从两腿之间喷涌而出,想必那一次的打针过程同样给护士阿姨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当然,那个捉弄护士阿姨的小朋友就是我,那一年,我两岁。
二十年后,我从事了一份这辈子都要与护士为伍、当然也可以肆无忌惮捉弄护士们的工作——医生。是不是这样说不太合适呀,我相信,圈内人是能够理解的。当然,想要达到捉弄护士的阶段,是要经过历史检验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实习医生。
在那个时候,实习医生是医院中最受苦受难的群体,每日五六点钟进入病房,负责大约10个床位患者生命体征的测量,不同的专科,还会有不同的要求,最后要熟悉一下床位上病人的概况,新入院患者的病史,以备晨会上交班所用。晨会后,一天的工作开始,实习医生要查房、书写病历、接诊新患者,还有换药、手术、病历报告,被所有人呼来喝去,正常情况下,在时钟走过十二个小时之后,你可以下班了。当然,前提是你今天不用值班,而值班的频率基本上是每四天一次。所有病房中的工作人员你都称他们为某某老师,而所有老师都用同一个响亮的名称呼喊着你:大学生。
你看,多么响亮的名字。通常喊得最起劲的就是我们可爱的护士们,无论从护士长还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小护士们都是如此,“大学生,3床的血压你量了吗?快点!”“大学生,和你说过,污染物品要放在这里,你有没有脑子啊?”“大学生,chat(病历夹)呢?我们要用。”实习医生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不过我们当然也非束手就擒,各有各的办法。所谓异性相吸,男生的办法自然要多些,毕竟大家年龄相仿,趁着值班的时候套套近乎,买些个奶茶零食之类的巴结巴结,关系自然就融洽了。
那时候值班,最怕的就是碰到术后不稳定的患者,医嘱上的要求是观察生命体征qh,这是个什么概念呢?其实就是每小时测量一次生命体征。貌似一个简单的医嘱,直接考量了你的医护沟通能力。倘若没有和夜班护士搞好关系,那么每小时一次的测量对于你来说就是彻夜无眠。如果一切处理得当,安稳地睡上一觉之后,走出值班室,你或许还能看到热气腾腾的早点,美吧?
值班熬夜对于每一位医务工作者都是最习以为常、但又是最痛苦的事。医护之间的区别就是医生通常情况下还是可以在值班室小憩片刻的,福星高照的话则可以美美地睡个整觉。护士们就要苦许多,中班或小夜班护士在子夜时分把漫漫长夜交到了夜班护士手上,夜班护士就开始了忙碌的一整夜。写写接班记录,巡视病区,整理一下药品,一旦时间走到了凌晨三四点钟,病区中太平无事,阵阵睡意袭来,很少有护士在职业生涯中能够保证不被这种诱惑击倒。但是所有的护士都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护士长们开始了一天中最兴奋的检查时刻。她们蹑手蹑脚,游飘进病区,突袭着每一个困意浓浓的护士。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护士长练就了一副好轻功,而护士们则个个听觉敏锐,在长年的斗争中,她们互相进步着。据说有护士长为了避开病区吱吱作响的大门而选择翻窗进入,当然也有传言困到极致的护士头顶百元大钞只为呼呼大睡,附言:这是我的罚款,请不要吵醒我,谢谢。
所以我一直以为,家庭关系中最纠结的莫过于婆媳关系,而社会关系中唯有护士长与护士的关系可以与此媲美,两者异曲同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护士们早已经不会对我呼来喝去,而大学生的称谓也已经不复存在,实习医生们的生活在国家各项法律的照顾下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只是掌握的技能缺了不少。
文艺作品中,护士是圣洁的,美丽的,的确,护士笑起来很美,但是在多年的临床工作之后还能依旧笑容如初,则显得难能可贵。
去年儿子肺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日都去医院,排队,输液,同样的步骤与顺序日日上演。父母们焦躁不安的神情,孩子们疲倦不堪的身躯,医护人员们平淡如水的面孔是这里最常见的。但是有这样一位护士,却有着与周围所有人不同的理解,虽然我并不认识她,但是她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现了她对于这份职业的坚持与坚守。
这位护士相貌普通,个子不高,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每日在儿科预检分诊服务台工作。预检分诊是看病的第一步,每一位来儿科的家长都希望在预检测体温时能有39摄氏度以上的高烧,因为这样可以不用排队,直接看病,然后可以尽快用上药,在第一时间体温得以回复正常。尽管这个逻辑有那么些奇怪,但医院就是一个奇特、缺乏逻辑的地方。这位护士站在服务台内,虽不说是微笑堆在脸上,但面对每一位患者家属,她都用非常恰当、得体的笑容回应着所有的询问、疑问甚至是诘问,语速缓慢,清楚地表达着每一个信息。
我在医院观察她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工作人员会像她那样处理问题或矛盾。儿子挂上水了,妻子陪在病床旁,我得空和她聊上了几句,她的言语很朴素,只是表示她非常理解家属的心情。令我好奇的是,常年在这样的工作环境或压力之下,她真的没有一丝怨言吗?她笑着看看我:“你说呢,我们都是吃这碗饭的,你说我是麻木还是习惯啊?”“我觉得是习惯吧,你习惯了微笑,因为微笑可以解决许多问题,但越来越多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我回答道。咨询的人又上来了,我不再打扰她的工作,而她则自然地将头转向下一位家属:“我们儿科门急诊是在一起的,39摄氏度以上可以看急诊,我们24小时都有看病的……”
护士就是这样的一个群体,在医院中人数众多却不那么起眼。重大医学技术的革新或是学术上的突破几乎不会与她们沾上边,那些所谓的灰色收入也不会“青睐”她们。但是,她们依然在那里,默默地工作着。
国际护士节来了,给她们一些理解和尊重。医院的管理者们不必费尽心思,谋划活动,给予她们更多的宽容与支持,还她们一个普通的日子就好。
(作者系精神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