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代人都需找到解读莎翁的新方式”

早报记者 廖阳

大卫·格里格（David Greig），英美当前最声名显赫的戏剧编剧，也被誉为苏格兰人的“骄傲”。他借一部《维多利亚》声名鹊起，一部于皇家莎士比亚剧院首演的《麦克白后传》，更让他享誉英伦。今年适逢莎士比亚诞辰450周年，由格里格编剧的《麦克白后传》将于4月26日、27日在上海大剧院演出。

莎翁的剧本“讨好”

格里格自言最爱的剧作家是莎士比亚，认为《麦克白》是莎士比亚最完美的剧作之一。该剧讲述苏格兰大将麦克白从战场上凯旋，由于受到女巫的蛊惑和妻子的怂恿，弑君自立。然而，他篡位后却惴惴不安，妻子精神分裂而死，他本人也被前朝贵族所杀。

在格里格看来，《麦克白》故事情节铺展极快，精准捕捉了人物情绪和权力动机，而在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这两个人物形象上，他又塑造了一对典型的“权力型”夫妇形象，暴虐者、独裁者、商人的属性在两人身上兼具，“他揭示了某种普遍性。”

《麦克白》是格里格看的第一部莎剧，当时他9岁。这些年，他自觉对莎剧的品鉴并无实质变化。但在2004年，格里格于一种新语境中对它有了一种新理解。那年他在苏格兰城市敦提看《麦克白》，当邓斯纳恩（苏格兰锡德洛丘陵上的一座山，山顶古城堡遗迹相传系《麦克白》中的城堡）、格拉姆斯城堡（因苏格兰国王麦克白闻名）等历史上发生过真实事件的地名，以更清晰的口音念出来时，格里格觉得，麦克白被推翻，与伊拉克独裁者萨达姆·侯赛因的倒台不乏相似之处。

“一个想法瞬间击中了我——莎士比亚戏剧对推翻暴政做出了追问，但他却将戏剧停留在最有趣之处。我更关心的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同样，萨达姆倒台后，伊拉克发生了什么？格里格说，当时全世界都看到伊拉克因英美军队的进驻沦陷于混乱中，这也激发了他重编《麦克白》的想法。

就像邓斯纳恩等地名真实存在一样，苏格兰历史上确实有麦克白这样一位国王。在格里格眼里，麦克白强劲，但没有证据表明，他是暴君。“有趣且讽刺的是，莎士比亚作为一个英国作家，并未去过苏格兰。他站在一个胜利者的角度，在某种政治投机和社会目的下写了这个 讨好 的剧本，历史中的麦克白并没那么糟。”这是格里格从一个苏格兰作家的角度续写故事的动因。另外，麦克白夫人被证实比麦克白活得长。当麦克白被废黜时，她进了修道院，“是莎士比亚 发明 了她的死亡。”历史事件和戏剧走向终归不同，将两者结合起来写一部新剧，在格里格看来不失为一种有趣的选择。他秉持的原则是，不做《麦克白》续集，而是做一种实实在在的响应。

格里格着重围绕英国将军西华德、新上任的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以及幸存的麦克白夫人三人铺开故事。西华德这个全新角色，是对暴君麦克白的反叛，甚或是“反面”，因为两者性格截然不同——西华德试图恢复苏格兰的秩序和安宁，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包括他与麦克白夫人的爱恋也是徒劳的。“借古讽今”是格里格创作上的长处。《麦克白后传》实则也以11世纪英格兰占领苏格兰为背景，对照英美入侵伊拉克等政治问题，影射了当下的国际政治关系。

格里格表示，他试图探索人们“行善”的动力，也对人总是自认可以解决他人问题的信条提出了质疑。“行善的动力很高贵，但也可能具有可怕的破坏力，尤其是当它与武力相嫁接时。”剧中的西华德最终陷入两难的当代困境——无动于衷意味着允许杀戮和流血，行动又可能造成伤亡更大的流血事件。

在剧中，盖尔语（苏格兰最古老语言）的使用，甚至《麦克白后传》英文名“Dunsinane”对邓斯纳恩的借用，多少都与格里格对家乡苏格兰的特殊情结有关。这些文化元素亦暗示了英格兰人西华德在苏格兰所感觉到的格格不入，某种程度上，西华德在苏格兰的最终败北，也是一种文化上的不可抗力。

重编经典是英国传统

一直以来，学术界都有反思或质疑莎士比亚作品权威性的传统，比如，重新思考这些作品的社会性和历史局限性。《麦克白后传》是否想过挑战权威？格里格说，或许某些人曾这样想过，但这并不是他最感兴趣的点，他也并不想与堪称伟大的莎剧竞争。“我只是想叙述一个独立存在的故事，观众无需在了解《麦克白》原剧的情况下才能体验观剧快感。”在《麦克白后传》中，格里格甚至未提及麦克白的名字，只怕观众知道后会有额外的观剧压力。

公众对莎士比亚及其作品是否存在误读，且并未意识到自己是在误读？格里格哈哈一笑说，他并未傲慢到自认可以修正莎士比亚，“但剧作家们确实有在其他戏剧中探索莎剧的传统，比如布莱希特、奥登和爱德华·邦德都曾这样干过。”

在国内，至少是在上海，人们更愿意从海外引进莎士比亚或查尔斯·狄更斯等人经典之作的“复制品”，或照搬重演这些剧目。英国本土的情况又如何？格里格回说，英国的剧场界一贯喧闹，也乐意对这些伟大剧作做“恣意”玩乐，除了保留传统剧目，他们对重构和改编经典亦抱有浩大的热情。“这是好事。戏剧会存活下来，每一代人都必须找到自己解读莎剧的方式。”

除了《麦克白后传》，格里格也曾用莎士比亚悲喜剧《暴风雨》中的半人半兽怪物卡利班写过类似的衍生作品，他试想所有人都离开剧中荒岛后，卡利班身上发生了什么。在所有莎剧中，《暴风雨》是他会反复阅读的一部，尤爱“原住民”卡利班与外来入侵者之间的对话：“岛上充满了吵闹、音乐和甜蜜的空气，它们让人愉悦，避免伤痛……”现在如果再排莎剧，格里格可能会选择莎翁悲剧《雅典的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