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村民建房被阻捅死乡干部

早报记者 段艳超

16日上午，河南商丘市夏邑县下起小雨。骆集乡彭楼村香太楼组村民王付战家房屋东北角，血迹已被泥土掩埋。

就在几天前，王付战与阻止其加盖房屋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发生冲突，用宰羊刀捅死1名乡干部。还有1名乡干部、1名住建所工作人员受伤。

目前，王付战被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刑拘。数名目击村民表示，混战中，看到工作人员砖砸王付战。

王付战的准儿媳要求“没有楼房就退婚”，而多名村民反映，当地为逼村民购买新型农村社区的房，已禁止村民建房多年。

据早报记者调查，去年9月、11月，同样因盖婚房被禁止，老汉王建将县规划局执法人员打成轻伤，而青年杨成气愤之下，服毒自杀……事故频发，隐现新型农村社区建设之殇。

夏邑县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表示，该县新农村社区项目绝大多数手续不全，“去年中央一号文件要求，农村居民点迁建和村庄撤并，必须尊重农民意愿，经村民会议同意。不提倡、不鼓励在城镇规划区外拆并村庄、建设大规模的农民集中居住区，不得强制农民搬迁和“上楼”居住。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新型农村社区建设有所放缓，但有的地方此前推进太快，刹不住车”。

王付战被刑拘

4月13日清早，王付战家门外聚集着他请来帮忙的村民。10000响的鞭炮过后，红色纸屑散落一片。

王付战要为儿子准备婚房，准儿媳的原话是“没有楼房就退婚”。为这个问题，王家去年已被退过一次婚，“很没脸面”。为婚礼准备的席梦思大床，至今没有拆封。

按照王家的计划，房顶将加盖4间房屋。这样，非但可以解决婚房，两个在外读书的女儿回来，也不用挤在一起。

当天进展顺利。但次日，乡里七八名工作人员先后两次过来。“说不准盖，再盖扒掉。王付战解释 只是维修 ，工作人员让他向村支书彭志愿（音）申请。”帮忙的村民赵金华说。

赵金华说，当晚，王付战父子喊他一起，开着面包车，带着半只羊、一箱酒，在村口的饭店找到彭志愿，后者喝了点酒，“说没事，该干干，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乡里打电话”。

饭后，王家父子将东西送进彭志愿家，赵金华没有进院，王付战的儿子王宗召说，在屋里，父亲塞给彭志愿钱，后者没要，“说第二天晚上准备一只羊，弄些羊杂送到乡里，吃个饭，就没事了。”

没想，就在第二天上午8点多，还没等到晚上，惨剧就发生了。

当时，近20名村民在院外、楼顶施工，担心工作人员来，院门被王家锁住。职业宰羊的王付战，则在附近的冷库院内剥羊皮。

“王付战接到在村口守着的王宗召的电话，说工作人员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叫停工。我忙喊，院外的村民就都跑了，楼顶的就蹲下来，避免被发现。”村民张红想说。

约五六分钟，两辆面包车、一辆皮卡呼啸而来。

事发时，正在附近的王进营说，车上下来10多人，几个人砸院外的自行车，几个人跑到院后嚷着“卸（吊机）电机”。等他跑到院后，发现四五名工作人员正与王付战混战，“有的拿砖头砸，还有的拿棍打”，他还没看清咋回事，就有人倒地，“有几个跑了，剩下的一看，停止追王付战，拐过来将伤者抬上车拉走”。

躲在楼顶的村民说，他们听到打斗声，赶忙下楼，发现院门被锁，翻出院墙，也就六七分钟时间，院外已没了人，不清楚打斗最初是如何发生的。

多名村民认为，当时，正剥羊皮的王付战，是顺手拿着长约20厘米、宽约两指的尖刀过来的，并非故意杀人。事发约20分钟后，王付战被警方带走。村民张红想说，同时来的不明身份的两人，用工地上的钢筋，敲了王付战的腿3下，问他“服不服”。

当天，王付战被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刑拘。

多名目击村民说，乡政府工作人员来3次，都是便装，也没出示证件，而且态度比较差。村民们称，王付战身高约1.6米，身材较瘦，脾气相当好。事发当天，数百名村民聚集乡政府，签字声援王付战。

据骆集乡人大副主席程凯介绍，死者系该乡片区主任，伤者高振、张帅分别系该乡副主任科员、住建所工作人员。在夏邑县人民医院普外科，两名伤者的家属拒绝接受采访，张帅“伤得重一些”。

在自家门口，王付战的妻子崔秀兰满脸倦容。这次，儿子的婚事很可能又要黄。

双联社区“未批先建”

多名村民说，乡里规划了由企业建的新农村社区“双联社区”，为逼村民去买房，已经禁止盖房3年多。

早报记者注意到，该村的树明显往东北方向偏。据悉，去年八九月份，村里曾刮狂风、下暴雨，村民提供的照片显示，许多树被吹倒，房屋的瓦被掀掉。

即使如此，申请盖房仍然很难。有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说，他打点了“上面”，才得以盖房。“有关系的你花点钱就能盖，没关系的就别想盖。”

更多有迫切盖房需求的，是家里有儿子，要建婚房的。村民张梅（化名）说，去年腊月儿子要结婚，她家10月份开始建房，乡里一直不让建，后来她丈夫给村支书彭志愿送了7000元钱，最终盖房完婚。

同样是骆集乡，去年11月，王楼村22岁青年杨成，在接到老家父亲“地基都已打好，但乡里不让盖”的消息后，当晚在常州服毒自杀。

据悉，在杨成死后一段时间，骆集乡禁止盖房的力度小了很多，有些村民趁机突击盖了房。行动晚的，盖了一半被禁止，有的搅拌机都拉走。

同样的场景，在王付战刺死乡干部后再次重演。

昨日，香太楼村许多此前停止盖房的村民，热火朝天地施起工来。

多名村民表示，乡里工作人员下来，常开一辆白色昌河，车顶一大两小共三个喇叭，喊着某些村禁止盖房。而这些村共同的特点，是位于“双联社区”周边。

早报记者看到，双联社区有10多幢颇为漂亮的多层楼，还配有商业街。一名老太说，她是去年买的房，房子115平方米，每平方米1300元左右，花费约15万元。

“要不是我儿媳在这边上班，谁买这的房啊，虽然看着漂亮，但很贵，而且不像农村有院，多敞亮。住这，你让农民收点粮食往哪放？”老太太有些不满，至今她也没办下来房产证。

不过，禁止村民盖房的做法的确有效。双联社区占的地，有部分是骆集村的，每亩四五万元。一名村民表示，有些人没办法，就买了社区的房。

其中一部分是耕地，双联社区未能提供任何用地手续。而夏邑县住建局村镇规划股刘姓股长表示，双联社区没有取得《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属于“未批先建”。

“有的地方难刹住车”

夏邑县住建局提供的2012年10月26日获商丘市人民政府批准实施的《夏邑县新型农村社区布局规划（2012-2020）》显示，全县共规划91个新型农村社区，像骆集乡共规划5个，其中双联社区是中心社区，主要容纳彭楼、骆庄等8个村的村民。规划显示，91个社区建成后，村民完成搬迁，可以节约土地14222.96公顷。

刘姓股长解释说，该规划还有许多配套规划，如土地规划、界定新型农村社区及其周边建设用地的边界。他表示，经过上述规划，村民原来的宅基地，“就算复耕了”。

根据河南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规定，“在乡、村庄规划区内村民使用原有宅基地或者村内空闲地进行住宅建设的，应向村民委员会提出申请，经村民委员会同意后报乡、镇人民政府。经审查符合规划的，乡、镇人民政府应当自接到申请之日起十日内核发乡村建设规划许可证。”

刘姓股长表示，以前就需要申请，但管得不严，推行新型农村社区建设后变得严格。此外，《规划》通过后，村民申请在老宅基地上建房，已经不符合规划。

不过，早报记者注意到，河南实施办法还规定，“乡规划在报送审批前，应当经乡人民代表大会审议；村庄规划在报送审批前，应当经村民会议或者村民代表大会讨论同意”。对此，刘姓股长说，“村民代表同意就可以了”。

对此，律师朱孝顶表示，事实上，愿意入住新型农村社区的还是少数村民，而许多地方做规划时，程序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夏邑县住建局一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全县已开建30多个新型农村社区，这些社区都需要单独的规划、土地等手续，但绝大多数手续都不全。该工作人员表示，前两三年，新型农村社区建设“一股风就起来了”。

2011年初，时任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指出，“河南要持续探索走一条不以牺牲农业和粮食、生态和环境为代价的 三化 协调科学发展的路子，一定要以新型城镇化为引领，以新型社区建设为城乡统筹的结合点、城乡一体化的切入点。锦和新城的建设就是在这方面进行的有益探索”。

夏邑县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说，前几年，全县的新型农村社区建设提速很快，有的试点，有的则全面推进，如该县太平镇，禁止村民在老宅基地上建房也最为严格。

去年2月1日，中央“一号文件”公布。文件规定，农村居民点迁建和村庄撤并，必须尊重农民意愿，经村民会议同意。“不提倡、不鼓励在城镇规划区外拆并村庄、建设大规模的农民集中居住区，不得强制农民搬迁和上楼居住。”相关知情人士此前对早报记者称，这条主要是针对河南的。

该官员称，此后，该县新农村社区建设明显降温，然而，“有的地方此前推进太快，现在猛的难刹住车”。像太平镇规划将17个自然村并入，涉及2200户村民的龙河湾社区，目前的入住率并不乐观，“建那么大的社区，跟鬼城一样，怎么会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