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
即便是戏剧名著,如果宣传不是说赖声川将恢复契诃夫在剧本上标注的喜剧形式和其背景改为中国及上海,我是没有兴致和勇气再看一遍《海鸥》的。《海鸥》的演出在国内并不鲜见,但大多在艺术院校作为教学剧目,北京人艺和国家话剧院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也以不同的方式排演过,但都是遵循了斯坦尼的演剧体系,剧本虽有删改但也还是淡淡的哀伤的意味,没有强烈的冲突,高潮场面隐于幕后,演出总会给人以沉闷的感觉,所以场次一般不多,观众亦以圈内为主。近年来改编略大的两个版本《我是海鸥》和《海鸥,海鸥》更是变成了试验性的小剧场演出。
近日,赖老师出手果然不凡,以连台戏的形式竟然展开了大陆地区十多个城市的商业巡演,这几日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演出更是座无虚席。他是以什么样的魔力吸引观众走进剧场,他又改变了这部名著什么?
圈外的话剧粉丝没有几个不喜欢赖声川的,而圈内的话剧人则很多会对他的作品表示“没有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多了一两个噱头”。说实话,目前国内的舞台演出“噱头”层出不穷,一会儿是“减压”,一会是“惊悚”,投资大的找来各路明星,投资小的则寻找各种话题。细看赖声川在大陆的演剧推广似乎也经常使用明星和喜剧的噱头。当年大导演林兆华用更多的明星也没让契诃夫的《樱桃园》走近普罗大众,更没有取得商业化的成功,为何今天的赖声川能够挑战成功?
赖声川首先肯定自己是一个创意的实践者。创意与噱头固然都有吸引眼球和寻找卖点的作用,但两者的动机和产生有着区别。
噱头的动机往往是为了博取注意,票房为先。而赖声川这次的演出固然也要吸引媒体与大众的注意,也不拒绝票房升高带来的益处;但以我的视角而言他更是出于对作家和作品的喜爱,希望能够和观众进行一种全新的分享。赖声川曾说创意其实对一种常规有着一种回避之心。比如《暗恋桃花源》就把一般的戏中戏的结构变成了,戏与戏平行对抗的结构。这次的演出就是第一出戏《让我牵着你的手》看契诃夫的爱情,第二出《海鸥》则是契诃夫笔下的爱情。也许有人问,契诃夫有那么多的名作,为什么赖声川选择了《海鸥》?可能是因为《海鸥》是作家第一部成功上演的大型剧作,也是拉开作家与导演大师斯坦尼合作序幕的作品。
创意对赖声川而言是“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并不是找到一条别人没有发现的路,而是找到自己”。在欣赏这两部作品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第一部其实是艺术家成熟后的内在纠缠,第二部《海鸥》则是展现了年轻艺术家的理想与幼稚,中年作家的惶惑与盲动。这样的安排其本身就是一种抽离,近看是悲剧性的,带着距离审视则有着黑色幽默的味道。
噱头往往是瞬间而不可持续的,赖声川的创意则会遵循陌生而又熟悉的原则。这使得两部传统形式的作品《暗恋》与《桃花源》合成为具有政治和文化隐喻的经典作品,撩动了两岸观众绷紧了的心弦。这次将《海鸥》从绝大多数导演的悲剧性处理,转为了以中国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背景的一个山庄的喜剧性群像展示,在观众审看心理上是拉近的,对于原作呈现上则是陌生与新鲜的。
赖声川在某些宣传媒体上曾说这次排演的是原汁原味的契诃夫。我觉得原汁不假,就算背景改为民国三四十年代,但人物的关系和台词几乎没有删改。但原味则有待商榷,因为契诃夫虽然以喜剧称自己的作品,但那是提醒导演们这部作品的内涵而不是风格。而此次的赖声川在人物的性格与关系的处理上则往喜剧化与讽刺化上走了一大步,另外也打破了作家原有的“半音”表述,加快了节奏使其变为喜剧性的体验,这在前几幕当中无疑是成功的。不过在最后一幕的康丁与妮娜重逢与康丁之死的处理上还是有些犹疑,可以看出赖声川对于《海鸥》这样的名著来说能作为一名大胆换颜的整容医师,但对于心脏等重要部位还是谨慎小心的。
其实任何的创意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去年的《如梦之梦》挑战观众和演员的观演极限。今年的连台戏与《海鸥》的大胆变化也是经过了深思与沉淀。《海鸥》的形式转换在1990年代就在台北进行过,赖声川发现这部作品的确可以诱发人们的笑声,虽然这笑声有些微妙有些残酷。而当今天大陆的编导们几乎已经不敢触及这些年代略显久远的名著时,赖声川则认识到中国目前虽然有了物质与富足,有了部分悠闲,但心浮气躁和追逐实利使我们仍然缺乏优雅情怀与品味,我们很难享有契诃夫式的苦闷,于是不妨先让我们体会作品中的幽默、错位和艺术家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