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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报记者 廖阳
美联社摄影记者安雅·尼德林豪斯(Anja Niedringhaus)直面过世界上最大的艰险,也可能拥有世界上最大声且最具感染力的笑声。她将镜头对准阿富汗、伊拉克、波斯尼亚等地无人知晓的受害者,拍人的濒死挣扎和死亡状态,也拥抱人性与生活。
4月4日,也就是第三届阿富汗总统选举前一天,德国籍摄影师安雅·尼德林豪斯在阿富汗遇袭身亡,得年48岁。与安雅一同受袭的还有现年60岁、从事阿富汗新闻报道已有30年经验的加拿大籍摄影师凯茜·甘农(Kathy Gannon)。两人当时正在阿富汗塔奈区采访霍斯特市运送选票的过程,与运送选票的选举工作人员的车队同行,车队由阿富汗国民军和警察护送。但当她们坐在车内等待护送车队移动时,警察指挥官纳奇布拉却突然向她们开了枪。
逝世前两天,安雅还在喀布尔(阿富汗首府)为凯茜做土豆和香肠。“我一直都很担心她的安全。但她常说,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很乐意。”凯茜回忆说,两人平日会一起交谈、争论,但更多时候,她们喜欢放声大笑。
因曾在美联社驻瑞士日内瓦分社工作,安雅遇害的消息打断了近日在日内瓦召开的一场联合国会议。会场多位记者与安雅熟识,不少人得知此消息后失声痛哭,安雅的一名前同事亦提议暂停会议,为她默哀。美联社在为安雅开出的讣告中说:“她用自己的智慧和才华,把战争记录在镜头里展示给世人,让不为人知的死难者得以被人们所知。”
英国《每日电讯报》近日亦刊出一组30张照片,以纪念安雅用摄影带给世人的触动与感动。
“她相信见证的力量”
安雅身后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摄影遗产,从战场到体育场,这些作品为她赢得荣誉,也让不少观者动容心碎。
早在16岁时,安雅便在家乡——德国城市赫克斯特为当地一家报纸当自由摄影师,亦在攻读大学时在报社及杂志社兼职。1990年,安雅拍摄了两德统一这一重要时刻,一组柏林墙倒塌的照片,为她赢来了欧洲新闻图片社的一纸合约。此后,安雅频繁兜转于法兰克福、萨拉热窝和莫斯科,亦花费大量时间报道前南斯拉夫的冲突与战争,报道范围覆盖了巴尔干冲突地区。
2002年,安雅正式进入美联社。她以瑞士日内瓦为工作基地,其报道范围却遍及中东、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等战事冲突最严重的地区。2005年,美联社一群记者因报道伊拉克战争而获“普利策突发新闻摄影奖”,作为唯一一位女摄影记者,安雅亦在11位获奖者之列。
次年,安雅获得哈佛大学“尼曼奖学金”,在此连续进修学习两年时间。2011年,安雅凭一幅“2011年3月19日,卡扎菲部队军用战机在利比亚东部班加西郊区被击落”的纪实新闻摄影图片,获中国(2011年)“华赛”奖。
“世人所知道的关于阿富汗的一切,大部分源自于安雅以及她培养的摄影记者所拍下的图片。”美联社摄影记者大卫·古特菲尔德(David Guttenfelder)说,“在扛着相机走出家门之前,我知道他们常会自问, 如果是安雅,她会怎么做? ”
安雅对自己的拍摄主题自有一套喜好和标准,比如,她拍过一个阿富汗男孩手持一把塑料冲锋枪,坐在荡漾的秋千上;一位身穿黑衣的伊拉克女士在等待被释放的囚犯时,正在给孩子喂奶;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成员在哀悼他的31位战友……
安雅的另一些摄影作品,则展示了在杀戮之中穿行的普通人的生活:一位加拿大士兵在头盔里放了朵向日葵;一个小女孩在测试假肢,妹妹则开玩笑试图抢走她的假肢;一个满脸胡子的阿富汗男子和一个小男孩从德国士兵那里借来一个iPod,满脸笑意侧耳倾听流淌出来的音乐。
2011年,安雅曾拍过一位从阿富汗退伍且多次负伤在身的军人。当时,安雅想知道这位军人曾历经了什么。经过6个月苦寻,安雅终于找到了他。从开拍那天起,安雅就给他看自己拍过的照片,还给了他一片自他退役就已粘在其军服上的小麦。直到完全拍完军人的故事,安雅才将小麦摘下来,保存至今。
“安雅是她这一代摄影记者当中,最具天分、勇气和实践能力的一位。”美联社副总裁、摄影部总监圣地亚哥·里昂(Santiago Lyon)说,“她相信见证的力量,亦觉得见证很有必要。”
第32位因公殉职
的美联社记者
“我不相信世上的冲突在9·11事件之后有改观,战事反倒越来越频繁,历时越来越长。”在2011年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安雅说,“冲突的本质是相同的——战争双方争夺地盘、权力和意识形态,但夹在中间的普通大众却永远在受苦。”
其实,安雅本人何尝不是战争与冲突的受害者。在执行任务时,安雅亦曾有过好几次受伤、幸免于难的经历。有一次,安雅曾在巴尔干地区遭伏击,大腿严重受损;还有一次随加拿大军队于阿富汗巡逻时,安雅也受到过弹片袭击。可能战地上的精神压力过大,身处利比亚的安雅在戒烟五年后,又重新抽起了烟。
“现在的班加西就像地狱,”2011年从利比亚回来后,安雅在给同事写信时曾如此形容利比亚这座重要海港城市,“坦克开进来时,我正在刷牙。”接下来的日子里,安雅躲在利比亚当地一户人家,每日睡在地板上。当房屋前的枪支响起枪声燃起炮火让她睡不着觉时,安雅就打开iPhone听音乐。
在过去20年时间里,安雅曾持续关注并拍摄阿富汗。“如果她认定或相信了某些事,她会十分确信自己是对的,你几乎没什么办法能阻挠她。”前美联社记者、编辑罗伯特·瑞德(Robert Reid)说。
罗伯特早在1988年于科索沃识得安雅,两人后来一同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共事,罗伯特说安雅曾打算对美国驻阿富汗的军事驻扎报道到底,即便全世界对阿富汗兴趣减退,“我身在战争区域但却觉得很正常的那一天,就是我停止报道战争的时候。”安雅说。
在2011年于德国柏林举办的一次展览中,安雅说,“有时,我会感觉很难受。因为我可以永远离开冲突,回到没有战争侵袭的家里。”
与安雅共事过的法新社记者福勒,曾形容安雅予人“铁娘子”的印象。虽身为女性,每有爆炸声响,安雅却总是冲锋在前。不是没有男记者提醒她不要冲得太猛,注意安全,但她常用带有浓重德语口音的英语回击:“我在阿富汗报道十几年了,好多人都认识我,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安雅并不认为自己无所畏惧,但每当身处险境,她亦能让同事感到安全且安心。她同样坚持,战事当地的自由职业摄影师,应和他们这批外来摄影记者一样,享有同样的安全保护措施。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安雅都喜欢咧嘴仰头大笑,每一个从她身旁走过的军人或路人,莫不受感染。
战争之外,安雅也拍“胜利”。从奥运会领奖台,到世界杯足球赛场、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甚至完全男性化的政治外交、太阳能飞机、斗牛比赛,安雅都能从中发现乐趣。
美联社摄影记者杰罗姆·迪雷(Jerome Delay)同样是在1990年代,于南斯拉夫中部城市萨拉热窝结识了安雅。他至今还记得与安雅在巴格达(伊拉克首府)的巴勒斯坦酒店用餐桌打乒乓球的经历。后来,两人一同回到日内瓦,在这片与伊拉克迥异甚至类似于不同星球的土地上绕着日内瓦湖骑摩托车。今年夏天,安雅本打算报道完温布尔顿网球公开赛后,畅游日内瓦湖。
安雅在世的亲人包括母亲、一位阿姨和两个姐妹。几年前,安雅全家在德国中部小镇考丰根买了栋老房子,她喜欢和侄子、侄女在此消磨时光。安雅现年十多岁的侄女(也是她的教女)4月4日刚在一场骑马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她将这个奖杯献给了刚刚去世的这位至亲。
自美联社于1846年成立,安雅已是美联社第32位因为新闻报道而殉职的记者。“战地记者是一个充满勇气和激情的职业。他们致力于为世界带来公平、准确的和重要的信息,”美联社总裁和首席执行官加里·普鲁特(Gary Pruitt)说,“安雅在各方面都很符合这些设定。我们会非常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