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渤
对于意大利思想家阿甘本,国内译介不算多。南京大学出版社最近的《当代激进思想家译丛》将他和齐泽克、朗西埃、巴迪欧等一起列为“激进思想家”。但从我个人读阿甘本的经验来说,他并不激进,反而是太温和平实了:齐泽克谈问题是口水直喷,全方位冷嘲热讽;巴迪欧则是细致推导,丝丝入扣;朗西埃倒像是到处扬言要毁坏的“激进思想家”。
阿甘本的路数很不同。他擅长以语文学进入一个历史概念,用历史语言学的方法去剥落词语的积层,使其回到它本初的意义上,跟我们古人以文字、音韵等“小学”入门一样。这也使得阿甘本的著作很难翻译。比如《剩余的时间》中研究了《罗马书》十个词的语义史。据以翻译的英文版有节标题为“gossip”,其本义是神职人员(god+sibb:上帝的亲戚),后来变成亲密友人,再后来就转为“八卦”了(是啊,八卦增进人际关系嘛),而阿甘本书中恰恰是其最本初的“神职人员”的意思。
阿甘本学识渊博,文风却很平实,也许是当下最具可读性的一位作者了,他的《散文的观念》《牲人》等书,我都是在Kindle上捧读的,抓起来随处可读,令人如痴如醉。最近这本《潜能》也是如此,可称学术写作的典范。“潜能”(potentiality)意味着什么?用我一位朋友的话,就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 潜能 ”,而这里的“还是”并不表示两项中的选择,而表示可与不可之间。
阿甘本依然到处发挥他的语言学能力。我们知道,流行语“性格即命运”来自古希腊赫拉克利特的著作残卷,这句话被阿甘本进行词源学上的一番演绎后,变为最本初的这种意味:“对人来说, 自我 之中对他而言最专有、最习惯的居所,是撕裂和分割者,是一种断裂的原则和场所。”也就是说,“人是这样的:为成为他自己,他必要地分割他自己。”看到这里,读者一定会瞠目结舌,大感刺激吧。
谈及“自身”,阿甘本总结说,印欧语中的反身代词*se即使在这个西方哲学的古老文本中也“并不是什么单纯事物”。国内最近翻译的保罗·利科的《作为一个他者的自身》(商务印书馆,2013年12月)正好申发了这个观点,用了五百多页!保罗·利科写过美妙的《活的隐喻》一书,但这本书却与《活的隐喻》全然不同,读它纯属自虐。书后介绍说这是利科“在1968年学生运动后 自我放逐 30年的思想结晶”,书中确是布满现实的着力点,只是法国人这结晶也忒朦胧了,着力点也忒难寻觅了。我只能说,陆智昌设计的这个封面非常素雅漂亮。
文章读不明白,只好去翻看其参考书目和索引。反复翻看参考书目和索引是我的一个小癖好。我有一个理论,如果一本书的引用文献我大部分没读过,那这本书即使感觉读懂了,也必然是没有真正读懂。对于难书,从参考书目和索引里找自己稍熟的文献和作者,再倒回到文中查看,偷窥作者在与谁对话,好像也是一种入门方式。
翻索引才发现最近屡屡跟一些名字相遇,比如那位横跨各种人文学科的玛莎·纳斯鲍姆,原也是古典学出身,她的《善的脆弱性:古希腊悲剧和哲学中的运气与伦理》多处被称引,这书也早有中译,应该找来读读。
另外一本称引《善的脆弱性》的是北大社所出的“西方古典学研究”丛书中的《羞耻与必然性》,作者伯纳德·威廉斯也是古典学出身的通人,读此书总会按捺不住,想叫一声“好爽”。威廉斯的中译本,尚有《真理与真诚》《道德运气》等,都是极好看的。
最后吐槽一下,北大社这套“西方古典学研究”丛书,国外译介而来的全部体例完整,索引俱在,而多罗西娅·弗雷德的《柏拉图的〈蒂迈欧〉》演讲集,因为是国内编辑,便全无索引。不会做索引,好像是国内出版编辑的一大通病。目前翻译外文书,一般会将原文页码加于书侧,再附索引。而国内所出学术书鲜有索引,即使有,也特别简单。我不大懂出版,希望作者、出版社能重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