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吓人一跳，就有了看头

作家金宇澄回应《金宇澄夜游森罗殿》

先吓人一跳，就有了看头

编者按：3月20日，《东方早报》刊登了小转铃创作的《金宇澄夜游森罗殿》，很多读者击节叫好，纷纷来打听，爷叔老金有啥想法？他会不高兴这种“恶搞”吗？他对小转铃的模仿有何建议？于是本报编辑联系上了刚刚从巴黎回来的老金，请他对小转铃的创作做个回应。爷叔欣然同意，一晚写好下文：

《繁花》这本书，我晓得年轻人欢喜，还是弄堂网写初稿时期，读者大部分为上海邻所隔壁，老阿姨、小爷叔、三阿姐老公或者三姐夫等等，但已有年轻者始终跟帖不放。之后，得受作协80后编辑崔欣、走走青睐，80后沈诞琦，在美写来读后感，发于《文汇报》。包括70后吴亮两位小朋友的欢喜。等书展签售，队伍里出现更年轻面孔，让我稍有担忧，因我自认《繁花》内有少儿不宜成分。

之后的一吓，是接到《西湖》主编吴玄电话，开口劈面就讲，老金，《繁花》太害人了。我一吓说，吴老师，这这是。吴玄说，我女儿要去法国了，帮同学带《繁花》，结果呢，我一家三口，浦东机场穷翻箱笼，大汗一身，因为超重，这本书真是害人精。我只能表达歉意，只能笑笑不响。

读到小转铃大文，先也是一吓，开篇半夜里直呼其名，金宇澄老师金宇澄老师，半夜里有两鬼寻访，吓的。我勉强问讯说，难道，是我金某人阳寿尽了。身临其境，我确实会这样子问，想想自家，也算是够本了，16岁到东北种田，17岁身边有上海小朋友走脱，东北这批坟墓，已经风化为平地了。走的熟人，一直滴滴答答不断，直到现在；巴黎我一朋友来信也讲，法国人人喜欢买书，现在我呢，一房间书，将来我哪能办，引动我焦虑，这朋友如何可以不再沧桑，但毕竟我不了解情况，无解。平常我读家父旧书，半夜翻《阅微草堂笔记》、《霓裳曲谱》、《太平天国史料》，见到老人评语，也只是十几年前的心得，字迹在前，人已西去无踪，因此《金宇澄夜游森罗殿》吸引我的，最是开头数段沧桑，看我忽然坐起来，文字景象，与感受同步，吓归吓，也是静，是一种考虑，是先忧后喜，因为小转铃圆兜圆转，文如其名，晓得要人一吓，就有了看头，可以大放噱，飞檐走壁，鬼哭狼嚎，这办法，传播年轻一代的理解力，却是对的。

一句一句，我疑心是《繁花》续篇了，还是我半夜做了上海梦？总之，我的理解，此文揭开日常反面，令人神驰，也许会让读者晓得生之美好，两脚踏到上海马路上，不是虚空屋顶，不单是讲《繁花》，不单是我跳上跳下，摸摸月亮。钱锺书先生讲，“看文学而不懂得鉴赏，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介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为力。”小转铃文字，极端相反，凭虚构来虚构，调笑至极，三分滑稽，也有早到的忧伤。

讲到底，请我做城隍老爷。哈，小转铃小朋友，城隍老爷，旧时代沪语词汇，就是“监狱长”别称。此外，少年时代，我顶不欢喜城隍庙，内有十八地狱，城隍老爷，满肩香灰，黑气沉沉，我一直是吓的。不过呢，年纪大了，就要听年轻人讲，我年轻时代，最不喜欢就是听老人倚老卖老，因此我要服帖，要买账。文中尊称我“大半个地仙”，先想到就是最喜欢的东北菜“地三鲜”了，茄子辣椒炒土豆，只有饭店可以吃到，因为火猛。

另外就是因为，大文为沪语思维写法，看来看去，常忍不住想去改，“立在床边”，想改“立到床边”，“这都几点钟了”，改成“天要亮了呀”，“我和这只寿头都是兼职”，改，“我跟这只寿头，全部是兼职”，“太湖石听了要点头，污坑里石头听了也会点头”，后一句要是我，就改为“粪坑【茅坑】里石头听了也会点头”。这是写《繁花》的强迫症，真真作孽。

感谢小转铃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