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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垒
大卫·格里格对国人来说或者稍许陌生,但在英伦剧坛却可说如雷贯耳。评论界普遍认为,格里格是过去十年间英国剧坛涌现的最重要的新剧作家之一。
在英国剧场界,格里格的创作素以多产和尖锐的思想性而著称。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说,格里格的多产是相当惊人的,同辈作家中罕有比肩。他擅用剧作思考,是位冷峻的社会观察者,亦被看作是剧场中的诗人。他的代表作有《欧洲》(Europe)、《建筑师》(The Architect)、《维多利亚》(Victoria)、《美国飞行员》(The American Pilot)、《仲夏》(Midsummer)、《大马士革》(Damascus)、《彼得·潘》(Peter Pan)、《麦克白后传》(Dunsinane)、《屋中怪兽》(Monster in the Hall)等。
说起格里格,就不得不提爱丁堡。格里格13岁迁居爱丁堡,他的戏剧生涯也正是从爱丁堡开始的。最早自己组建团队,自编自导自演参加夏天的边缘艺术节。正规的演出场地租不起,就去租共济会的小屋,到了晚上一帮人挤在他家里,大被同眠。
从爱丁堡边缘戏剧节出道后,格里格慢慢和特拉沃斯剧院(Traverse Theatre)合作,开始在苏格兰声名鹊起。不过,伦敦人还很少知道他。直到剧作《维多利亚》的问世,格里格才逐渐获得了伦敦戏剧界的认可。
格里格风格多变,是个爱尝鲜的人。在西区剧院大获成功的音乐剧《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也出自他的笔下,似乎和戏剧沾边的事,格里格总能巧妙驾驭。当然,伦敦西区的诱惑终究是暂时的,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耀眼的尝试,他更看重的还是能撞击灵魂的戏剧。
全球化语境下的生存状况是格里格的一个关注重点。欧洲和苏格兰所面临的问题,这些大命题经常出现在他的创作之中。借古讽今是格里格的惯用招数。比如1999年在特拉沃斯剧院上演的《投机者》,表面上说的是1720年巴黎的经济投机事件,实际上则影射了新苏格兰议会的召开。有学者认为他借这部戏隐喻新的苏格兰。而在史诗剧《维多利亚》中,格里格凭借对20世纪三个历史时期的家族故事的描绘,将苏格兰同外部世界的主要历史事件相联系,探讨了苏格兰的自我认同和民族国家建构问题。这部戏亦被看作是格里格创作生涯的一个里程碑。
此外,他还关注当代人之间失败的交流、自残式的绝望、失去活力的悲哀等主题。在《仲夏》中,他描写了一对畏惧生活、畏惧爱的都市男女,他们精神疲惫,游走在城市的角落,不知所从,摆脱不了的孤独感横亘其间。他们在偶遇后的日子里互相抚慰,触碰他们本能中未曾泯灭的光芒。格里格习惯于直面生活的黑暗,但即使在最阴郁的氛围也不忘调侃,时不时也会有一抹亮色点缀其间。
格里格的叙事风格是相当现代、自由的。曾来华巡演的《屋中怪兽》虽然只是部小作品,但从中也能看出他创作的某些特征,机敏、灵活、自由。戏剧语言在叙事、自白和对白间自由跳转,抒情抑或谐谑都恰到好处,在一份人文关怀之外,是他那恣肆的机敏和俏皮。
《事件》(The Events)是他最近的作品。格里格认为现在写这部作品恰逢其时,他在过去的这十几年间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不是品特的,也不是贝克特的,而是他自己的。
说起格里格、尼尔逊这些剧作家的成长,就不得不提英国的戏剧体系。它们有比较完善的制度和阶梯,为青年剧作家提供了相当多的出头机会。譬如尼尔逊当年就是参加BBC的剧本竞赛获奖,从而迈入剧坛的。英国有很多支持新写作的剧院,以排演当代编剧的新作为主。而像特拉沃斯剧院、伦敦皇家宫廷剧院、苏格兰国家剧院等是专门的新写作剧院,是促生新写作戏剧的圣地。譬如格里格的名作《维多利亚》,就是当年他在西岸列岛漫游时有了灵感,而后得到了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委约合同,从而完成了这部戏的创作。
一个良性的机制是戏剧文学兴盛的根基。正如鲁迅所说,要产生天才,得先有培育天才的土壤。中国戏剧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们不缺好演员,也不缺好导演,缺的就是好剧本。但是天上是不会往下掉好剧本的,空谈无益,英国的经验真的值得借鉴。
在当代英国剧坛,重写经典几乎成了一道家常菜。剧作家们往往用重写的方式,在向经典致敬的同时另宣新意,借他人酒杯,浇自己的块垒。远有汤姆·斯托帕的《罗森克兰茨与吉尔德斯特恩已死》,近有热演不衰的理查·比恩(Richard Bean)编剧的《一仆二主》,都是对经典的重构或改编。经典剧本必有其可贵动人之处,但不加改动的重演又使其丧失了鲜活的当代性,于是乎,重写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不二法门。
在当代剧场,《麦克白》可说是被改编演出最多的老戏之一,几乎每年的主流戏剧节都会看到各种衍生的现代版。而格里格在看过《麦克白》的演出后,有了他的感想。作为一个苏格兰人,他有些不自在。写这部戏的莎士比亚是个从未踏上过苏格兰土地的英格兰人,这唤起了他作为苏格兰人的文化自尊,因此决定续写一笔。
故事在时间上是《麦克白》的延续。暴君麦克白被推翻了,但战事却并未完结。在苏格兰的土地上,几方力量相互角逐、各怀鬼胎。女王有她的势力,她想成为苏格兰实际上的统治者。而国王马尔科姆则擅长在各派势力间搞平衡,浑水摸鱼。英格兰统帅西华德意欲快刀斩乱麻,推行战后新秩序,但坚毅如他,一度也掉入了女王的桃色陷阱。于是,一个英国贵族西华德和一位苏格兰女王成为了这部戏的主角。
戏中包含了明显的现代政治隐喻。纸面上讨论的是以西华德为首的英格兰驻军如何收拾残局、重建新秩序的事,戏外则影射了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后格局。这和苏格兰国家剧院的名剧《黑盾》(The Black Watch)在取材上有相似之处。可以说他们延续了品特晚期政治戏剧中的态度,体现了一个剧作家对当代政治的立场。
在戏里,那些英格兰士兵要贯彻主帅的意志,想要为苏格兰带来和平和新秩序。但苏格兰人却并不领情,等待他们的经常是冷不丁的暗杀和突袭。
西华德落入了一个陷阱,情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难解。他深陷泥潭,却发愿决不退缩。儿子战死疆场,亦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分毫。他是一个笃信武力的理想主义者,他想用他的剑带来和平,但苏格兰人却始终对这种外部强加的和平不感兴趣。形势一度陷入胶着。这种意愿与结果、自我与他者的悖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其实也比比皆是。
麦克白夫人仍然是一个中心。她化名格洛赫,游走于战后的政治舞台。而在演剧史上,这个角色从来都是焦点。18世纪英国最伟大的女演员西邓斯夫人,生平最拿手的角色就是麦克白夫人。而这次担当女主演的塞奥汉·雷门(Siobhan Redmond)在苏格兰家喻户晓,她是格里格眼中的不二人选。
据史料记载,麦克白夫人其实是背后的实际统治者,麦克白不过是个傀儡,而且她也比丈夫活得更长。于是,在翻过不少史料,请教过专家后,格里格将历史与虚构叠加,重塑了这个经典的戏剧人物。在他的戏里,麦克白夫人不再是一位强悍统治者的妻子,而成为了一位女王。这一身份的转变,让人浮想联翩。她不再那么邪恶、诡异,而显得神秘、机智而性感。对西华德来说,她既是一个诱惑,又是一个隐匿的威胁。
在这部戏里,人物之间的冲突可谓错综复杂。相比于《麦克白》的权力与欲望之争,《麦克白后传》要显得更现代、更多维。
格里格的创作充满了当代性,这种当代性不仅指涉题材、思考和范式,也直接关涉语言。他拒绝采用莎士比亚的诗体语言,而采用了既非自然主义,也不模仿历史的语言风格。
莎士比亚以其悲剧杰作奠定的反观人性的传统正由当代英国戏剧人勇敢而机智地延续着。在某些时空,戏剧仍然是当代社会的一面镜子,这是令人欣慰和赞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