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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5年,法国史学家米什莱的《法国史》第7卷出版。该卷专论16世纪历史,名曰“文艺复兴”。该卷开头明言:“16世纪是从哥伦布到哥白尼,从哥白尼到伽利略,从地球的发现到天上的发现。人还发现了他自己,探测了他自己的深奥复杂的人性。”简言之,文艺复兴的全部成果,可以概括为“世界和人的发现”。
“人的发现”这个时代主题,可分为两个紧密联系的部分,一是对自我意义和价值的发现,二是对人体的发现。自我意义、自我价值的觉醒,突出地表现为强调个人存在的独一无二性。从这一观念出发,在模仿古代经典的基础上,自我展示与自我塑造,通过日益普遍的画像、自画像、传记和自传等形式呈现出来。
较之前者,人体的发现,主要包括人体构造观念和与之紧密联系的4种体液或4种气质观念,成为欧洲文艺复兴期众多学者思考和研究的问题。诚如前苏联学者巴赫金所言,欧洲文艺复兴期,特别是16世纪,是欧洲思想史上“唯一一个医学不但是所有自然科学、而且也是人文科学的中心,是唯一一个几乎把医学等同于哲学的时代”。秉承希波克拉底将睿智引入医学,将医学引入睿智的精神,欧洲众多人文主义者(特别是法国人文主义者)均程度不同地涉猎、研究过古代医学经典,而医生,无疑是他们中最主要的人群。
1537年,弗朗索瓦·拉伯雷当众解剖了一具被绞死犯人的尸体,并在解剖时作了详细讲解。有人还专门为此写下一首拉丁文小诗。诗中,作者以被绞死的犯人口吻,称颂了自己作为一个特殊死者的幸运:他的尸体没有被当作鸟儿的食物,而是借助自身,向世人展示了人体惊人的和谐,印证着古老的大宇宙(世界)和小宇宙(人体)存在对应关系的哲学观念。
对此,英国文艺复兴期的历史学家沃尔特雷利的表述更为形象,他说:“人的肉体由尘土构成;骨骼如岩石一般坚硬;血液在周身循环,犹如河川流贯大地;人的气息如同空气;人的体温则像为促使大自然更迅速滋生万物的太阳所激起的大地内部的热量;我们的基本水分、油或香膏(滋养和保持着体温)如同大地的肥沃和丰饶;覆盖全身的毛发如同覆盖地面的青草;两只眼睛如同天上发光的日月;生殖力如同大自然产生万物的特质。”
“毕达哥拉斯-托勒密”宇宙论或“亚里士多德-托勒密”宇宙论横亘西方思想史两千余年,直到17世纪中叶,才被以哥白尼学说为代表的新宇宙论推翻。传统宇宙论侧重从大小宇宙对应关系角度解释存在物的生成机理,早在毕达哥拉斯哲学和希波克拉底医哲学中就已显出端倪,经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普林尼、托勒密等人的综合、发展,又经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炼金术士、占星者和神秘主义哲学家的穿凿附会,形成了一个繁复错综的庞大学说体系。
在这种宇宙观念中,四种体液(古典幽默)作为小宇宙(身体)的基本组成单位,分别与四气质、四时、四季、四颜色、四味道、四种发热类型、四器官、四音乐调式、四守护神及四组星座对应。
具体说来,血液依次对应多血质、早晨、春季、红色、甜味、持续热、心脏、利底亚调式和下利底亚调式、众神之神朱庇特和双子座、金牛座、白羊座;黄胆液依次对应胆汁质、中午、夏季、黄色、苦味、三日发热、脾脏、弗里几亚调式和下弗里几亚调式、战神玛尔斯和处女座、狮子座、巨蟹座;黑胆液依次对应抑郁质、下午、秋季、黑色、酸味、四日热、肝脏、密克索吕底亚调式和下密克索吕底亚调式、农神和天蝎座、射手座、天秤座;黏液依次对应黏液质、傍晚、白色、咸味、每日热、脑、多里亚调式和下多里亚调式、月神和双鱼座、水瓶座、摩羯座。中世纪晚期的民间星象医学普遍相信,人的身心变化和命运起伏,取决于天体运动方位的变化。
然而我们更应看到,即使在欧洲中世纪,医生也因其怀疑论而出名。流传当时的一句谚语便是:三个医生,两个无神论者。换言之,尽管医学、生理学内部发展多有纷争,但总的来说,它无需如其他学科那样,经历过多时间的神性向人性复归,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就一直呈现出充分的人性。特别是伴随着尼德兰医家维萨留斯的《人体构造论》、英国医家哈维的《心血运动论》等里程碑式的论著出现,体液病理论在欧洲医学、生理学界日渐衰微,相反,作为一种医哲学观念,古典幽默开始渗入到文学、艺术领域,成为众多欧洲文艺复兴者的“新发现”。古典幽默这株老树,焕发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