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飞
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大学生,当时在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兼职,记得教课时其中有一项内容是这样的,“请画出你所听到的内容,并涂色。”孩子们都很喜欢做这个小活动,他们总是饶有兴致地画出他们听到的诸如“苹果”、“橘子”等物,但有一次这个做法却受到了一位家长的质疑。“老师,英语课不是画画课,我认为你们这样做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学生根本就学不到东西!”
我知道这位母亲正在算她所付出学费的性价比,也许她是对的,画画、涂色,这些难道不是美术课的事儿吗?何况在公立学校里,也没见孩子们英语课上可以这样画画呀!
画画会占用大量的时间,如果用这些时间来学更多的英语单词岂非更好?尽管孩子们都很喜欢英语课上“画出你所听到的内容”这个环节,但这样做的目的性与有效性究竟何在?
学科与学科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怎样学习才更高效?在学习的过程中,是知识更重要还是快乐更重要?是教学目的的快速达成更为重要还是学生享受每个教学环节更为重要?
此事已过去多年,如今,女儿在外婆的坚持下终于开始学钢琴了,对该领域的一无所知使我自身颇为焦虑,而对女儿能力的信任又使我不愿让她半途而废。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至少得把每节课的内容及时消化(我的这种心情想来与那位母亲也相差无几)。
女儿的钢琴老师张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教师,专业水准自然一流,学琴的时间为每周一次,每次一小时,“一小时对于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来说会不会太多了?”当初,我这样忐忑地问道。“不会,我只教她半小时,还有半小时是我们的唱歌时间。”
为了鼓励女儿对学琴的兴趣,老师经常对她弹得好的地方画上一些花或者可爱的娃娃以资奖励,弹到一首叫《翻越山坡》的练习曲时,老师会模仿着上下山的动作,一边说着节奏,一边跟女儿一起假装“翻山越岭”,孩子一下子就记住了节奏,回家的路上还教我跟她一起上山下山。
尽管对这样的钢琴课效果十分满意,但就如所有的家长一样,我依然会叮嘱她每天回家练习,女儿倒是挺乖,每天晚上练习半小时,但她经常是弹一首,就会去画一会儿,比如弹到《小公主圆舞曲》是要画个小公主的,有时候她认为自己弹得好,就会自言自语:“这个曲子弹得很好,张老师肯定会给我一朵花,那我自己先给自己奖励一朵吧。”说着,就跑到一边画画去了。
每晚的时间都很有限,被她这样一折腾,也练不了多少个曲子,尤其是弹到《拔河》这样的曲子,她还非要与我真的拔上一回。此刻,我对十多年前的那位母亲当时的心情有了更深的体悟:这样的练习到底是增加了学习的兴趣,还是消耗了本应学习的时间?不得不否认,孩子享受的是学习的快乐,而家长却看重学习的结果、效果和成果。
但是,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也没有理由去阻挡女儿在每一次学习的过程中自在地寻找快乐。
有一次,张老师因为一些事情没能上课,暂时换了一位杨老师,杨老师的授课方式完全不同,他只是讲解乐谱,然后练习,并对每个音符都力求完美,没有小红花的奖励,也没有对乐曲内容的生动模仿,那天,女儿虽然也在学,但分明能看到她的不情不愿与自我克制,终于,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妈妈,我就要张老师教,就要张老师!”
以女儿的年龄,当然说不清个中缘由,事后她只说了一句:“张老师教好玩!”
如果把那些在成年人眼中看来琐碎和与课堂无关的活动都抽离之后,也许孩子们便不再热爱他们的老师也不再热爱这门课了,当然,他们依然在学,不得不学,但是,那种自我的约束和压抑,或许将会在某一天,以一种难以想见的形式激烈地爆发出来。
在国外,小学教师往往身兼数科——英语、数学、科学,甚至音乐。虽然学习的内容不像国内那么艰难,基础教育也不像国内那么扎实,但却在无形中,告诉了孩子们——学科之间本就是相通的。
对于儿童而言,事实上并不存在明确的学科间的界限,他们更像是庄子在《应帝王》中所描绘的混沌,自然天成。所谓“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当孩子从学龄前对哥哥姐姐们背着书包上学充满向往直到天天盼望上了大学后便可如释重负为所欲为,其间,几乎人人都留下了被斧凿的印痕。
也许女儿学钢琴的进度会很缓慢,也许带有绘画的英语课依然会受到质疑,但是,我不愿也不能为了配合学科的设置而割裂它背后的生活,并且毁坏在这样的生活中我们和孩子们的热情。
女儿每次弹奏《排钟》这首曲子的时候,最盼望最期待的甚至不是张老师画的花,而是我可以将她抱起来,让她的双腿成为钟摆,按照乐曲三拍子的节奏,在我的怀里荡来荡去,做一个快乐而自由的大钟……
(作者系国际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