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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朱新建先生因身体衰竭而于2月10日凌晨辞世,享年61岁,其遗体告别仪式于2月16日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这些天来,以“美人图”驰名的朱新建的去世,也成为艺术界一个悲痛话题。“虽然他个人生活好像有些荒诞,但在我所认识的艺术家里面,我可以说,他的艺术心灵是纯洁的——这可以打消所有对他的误会。”画家了庐说。
他来得明白,去得也明白
了庐
才61岁,太可惜了!
听闻朱新建辞世消息后一直难受,就想着与几个朋友好好聊聊老朱——当年我与朱新建一起参与了新文人画,他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虽然他个人生活好像有些荒诞,但在我所认识的艺术家里面,我可以说,他的艺术心灵是最纯洁的——这可以打消所有对他的误会。
作为人物画家,他的画作是现实主义的。他信手拈来的美人图创作是他在生活的积累中发掘的,从创作上来说虽然不是主流,但比很多为艺术与社会的创作要好得多,这是艺术的现实主义。我认为相比关良选择戏曲人物——当时关良不可能画现实的题材,他只能无奈地选择戏曲——那种现实主义是消极的,而朱新建从语境与情感的解放上来说是积极的。
画仕女画的画家不少,但大多画家的仕女图与其本人的生活是没有关系的,可以说,感情是假的,但朱新建不一样,他笔下的美人图是真实的,他的感情也是真的,他对他生活的放荡从来也不掩饰——我一直认为对朱新建不能以世俗的眼光来评价与看待,用这种眼光看一般人可以,但用来看朱新建是不现实的,他做人光明磊落,来得明白,去得也明白。
从笔墨的角度看,朱新建的用笔充分体现了碑学的韵味。
朱新建的画之所以能够玩得好,就像贾方舟先生说的,他的人生背景、他的艺术背景是“真”,他是怎么想的,他就怎么画,就把它画出来。他为什么能够“真”?归根到底,他对于传统,对于现代,都有一种很深的文化方面的修养。跟他聊天的时候,他能够对各种问题谈得很深刻、很幽默,说明他的好多东西,文化底气很足,这个很重要。艺术界有相当一些人——如果你有心去看一下,都是站不住脚的,他们纯粹就是为了炒作,但是越炒作越暴露自己,越暴露自己越被淘汰,最早炒作的,淘汰得也越早。
说传统,他的“真”表现了文人画当初表现自我的传统;说现代,他真诚地反映了当下。有真才会有善,有真有善才可以有美,所以 “真”很重要。
(作者系画家,本文根据对话整理)
他的作品和王朔、崔健的是有相通处的
湖州老费
过年前刚看过老朱,他住在北京的外交公寓,本来他就中风,冬天北京特别冷,血管又爆掉,加上致命的肺癌——虽然一直没确诊(他不能用仪器检查,也不能治疗),我们之前还以为他不能撑过春节。
回忆起来,第一次看朱新建的画是在1996年前后,当时是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边平山策划的一个文人画展,看了那么多画作就喜欢朱新建的画,后来经边平山介绍,终于有机会在苏州一宾馆相聚,第一次见面就非常投机,一起聊了前后有40多个小时,后来就成为挚交了。
中国画其实是很复杂的,现在很多人把中国画画得很矫情虚伪,然而朱新建的价值表现在笔墨当随时代,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觉得他的作品是和王朔、崔健有相通处的,都是表面无赖、骨子里真诚的艺术,只不过他是在画作中去除那些矫情虚伪的东西,他的艺术创作与生活是一致的。而且,他看书特别多,又通透。我认识的人里面,他的口才是最好的。
(作者系收藏家,本文根据对话整理。)
朱新建反复唠叨“麻姑”的背后
顾村言
对朱新建,毁誉一直皆有,但对他的讨论并不应仅仅在于绘画。
无论是生活抑或艺术,表面上,朱新建确乎是快活的(然而我一直认为老朱的内心极深处未必就是真快活的)——他毕竟过于挥霍自己的身体与才情了,他的早逝与之当然不无关系,然而回过头一想,如果不是恣意挥霍自己的身体与才情,那大概也就不是朱新建了。
从他早期的“美人图”到后期的“美人图”,风格其实有较大差异,早期的清新可人,其后又风骚浪荡,而在2004年到中风前,真正的代表作多用笔极简,不施色彩,线条恣意,笔墨随心,涨墨亦别有意趣,以书法功力见胜,也逐渐呈现出老朱的一种大境界来,我个人尤其喜欢。这些变化,与其艺术追求的变化有关,与其个人生活的变化或也有关。
朱新建“美人图”数量极巨,质量其实是参差不齐的,老朱辞世当天一些网站选发的老朱“美人图”即多一般之作,个别甚至流于俗品,而在一些作品中,妖媚慵懒的“美人”几乎算得上是男人眼中的玩物——我个人并不喜欢这样的心态,因为其中仍缺少一种大的境界。
而大量的一般画作,与此类作品受市场欢迎且老朱因养家而画得太多不无关系,这当然不必讳言——而且,这又有什么要紧呢?讨论艺术家,当然要讨论其代表作品,就像沈从文既有以“休芸芸”之名发表的无聊小说,也有《边城》、《湘行散记》这样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极品之作,刊于朱新建著作中的“美人图”部分想必是老朱选而又选的精品,如《人生的跟帖》一书中有几幅“美人图”,我个人认为已近于达到老朱的理想:“用齐白石的笔墨画裸体女人”——我想他画时确乎是过瘾的,从中才可以体会到他对女性的敬意,而这样的作品让老朱重画,必然是不可得的——如我这样极爱白石者,初见之也惊异莫名,暗呼过瘾。
论述“美人图”,自然要说到其图式的社会学意义。老朱年轻时生活的放浪与激情的轶事颇多,即便老来,一大爱好依然是收集各种A片,甚至偶尔以之招待客人,这或许也可以张岱的“癖”字解释之,若没有那些激情的生活与纵情声色的A片,大概也就没有朱新建笔下那些勾人魂魄的美人了。
若撇开所有的浮影与流言,诚恳地讨论“美人图”的社会意义,则当看到“美人图”图式与笔墨的背后,老朱以一“真”字戳穿那些社会与艺术上的虚伪,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里,尤其难能可贵。
关于老朱的论述,另一主题是笔墨实践的意义,老朱的精品之作,尤其是线条的运行,水墨的交融,粗枝大叶,看似无法,然而骨里却精妙异常,尤其难得的是一个“真”字,可体会画如其人之义。老朱喜欢法常、八大、白石、关良,此外,塞尚、马蒂斯、毕加索,中国民间艺术、日本近代一些简笔书画对他都有影响,朱新建在笔墨实践上所取得的成绩一方面是天分,另一方面也与付出的汗水成正比,而其中书法的功夫尤不可忽视,老朱在颜鲁公“麻姑”上花的力气尤大,而张迁碑、二爨等也影响极巨。他反复唠叨“麻姑”,一直强调朴素真诚,而不要被表面的伪饰与技巧所迷惑,所说的就是如鲁公般的大气与本真。
可惜的是,世上自谓聪明者或自许聪明者到底太多了。
就老朱而言,鲁公与白石的境界当然是他心向往之的,然而人生经历与时代背景决定了他依然有讨巧的一面,这一点他与李老十的对比倒是一个好的视角。他表达的到底还是自己的江南文人情绪居多,虽不求渡得众生,然而一花亦是一世界。
老朱走的那天中午,翻看《人生的跟帖》,忽然想起写其画意送之,原想也用老朱惯用的“臭烘烘”的一得阁墨汁,然而因为磨墨临宋人,久已不用,遂依然磨墨,选一长锋破笔,看看窗外的雪花,想想老朱,以极简之笔拟一瓶梅,题署用“五灯会元”句,只是墨淡了些:“僧问: 一花开五叶,如何是第一叶? 师提起坐具。僧曰: 云生片片,雨点霏霏 。僧曰: 不伤不知痛 。”
要真念念老朱这个人,还真无法悲凉起来
陈九
朱新建走了;看似好像一场由他自编自演的人间喜剧结束了。走的背影还有些踉跄。可是,当这个背影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时候,不是越来越小,而是会越来越大的。
朱新建走了;他的那些小尺幅国画会让人越看越有滋味的,并且像个照妖镜,使当今那些越画越大的所谓当代“巨制”会索然无味!
朱新建走了;他留下了一本小人书,这本小人书却可以让我们读它一阵子了。
朱新建走了;他逐渐会成为一个标志。他在世时人们喜欢把他当作酒台饭桌上的谈资笑料,可是当他走后,人们会逐渐发现他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经典。
朱新建走了;自然他的画价也会逐渐爬高。于是想起很多人曾笑话他画卖得那么低。他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一次与他闲聊时,他这样对我说:有人买我的画就很知足啦,你想想,拿一支秃笔在宣纸上已经玩得够开心了吧,又能拿去换金变银,不愁吃不愁穿的,还任着性子任你玩,你想想这不是活神仙是什么?
朱新建走了,自然让我们这些与之交往的朋友感到惋惜和惆怅 。不过,要真念念老朱这个人儿,你还真无法悲凉起来。那些年,他得了大病,光了脑袋,脱了牙,见之,虽结结巴巴,难以听懂,一旦明白,充满诙谐。还是活脱一个神仙样。这两年,即便没见面 ,传言也不少,故事也有些伤感,却也不乏幽默。比如:右手画不动了,左手还得画。同是老朱一个人,左右手画的价格截然不同。这次想到他真要到上帝那儿去报到了,却不知这位神仙如何介绍他自己时,我又有些忍俊不禁了。
(作者系朱屺瞻艺术馆艺术总监。朱新建2006年首次进国有美术馆办巡展,便是在上海朱屺瞻艺术馆。)
朱新建水墨作品《清平乐》
看他画画会看得心里痒痒
肖戈
在我以往的生活中很少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人的死亡,有时迷信甚至会刻意避开,但对于我爱的人必须例外。认识朱新建是因为好友陈衍(朱新建的夫人),她是我爱的人,于是便爱屋及乌,渐渐发现朱新建也确实可爱,可爱得如同金庸笔下的老顽童周伯通,一个充满童真、绝不装逼的武林高手……我停下画笔十多年,只有在陈衍家才会画画,因为朱新建带着我与他对画。看他画画会看得我心里痒痒,觉得不一起玩两笔活得就太不过瘾……2013年2月7日,我弃笔不画数载难得开笔就是与老顽童对画……2013年年底去医院看望朱新建,大病初愈的他,左手也失去了画画的功能,非常着急地在练习,我又一次和老顽童一起画画,也试图用左手感觉他的世界…最后一次见到朱新建是2014年的大年初三晚上,我们全家去陈衍家过年,最后一眼看他看得模模糊糊,当时他在沉睡,屋里没有亮灯……2月10日上午再次见他就只有空床和照片了。知道他病得很重,也知道他有一天会走,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祝老顽童一路走好!有童心的人到哪儿都会快活……虽然再也不能和大才子对画了,但就像我对衍说过的:“他让我想画画,我要画画……”天上人间,对画依然。
(作者系艺术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