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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报记者 许荻晔
1月21日,南方科技大学(下文称南科大)召开干部大会,宣布广东省委有关任免职决定,决定李铭任南科大党委书记,朱清时不再兼任南科大党委书记。同时,到今年9月,朱清时的校长聘期将满,朱清时日前向媒体表示“希望有更有朝气、精力更充沛的年轻人来承担责任”,言语透露出即将离任的意思。南科大一位教师昨天对早报记者表示,朱校长是离任还是续聘目前尚无官方消息。
南科大是深圳市以香港科技大学为目标,拟一步到位建立的研究型高校,其“自主招生、自授学位、去官化、去行政化”的口号一直被视为中国教育改革的先驱。但自创办至今一直风波不断。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南科大已没有改革迹象,已是一所传统高校;而该校上述受访教师认为,教育是长线任务,目前谈成败为时尚早。
变动
前天下午,南科大召开干部大会,宣布由原深圳市公安局长李铭任南科大党委书记一职,朱清时不再兼任。
广东省委常委、深圳市委书记王荣,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张辉出席干部大会并讲话。王荣在会上表示,李铭曾在多个领导岗位工作过,有高校工作经历,政策理论水平高,工作经验丰富,把握全局和统筹领导能力强,就任南科大党委书记,有利于进一步优化南科大领导班子结构,对南科大今后的发展也将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朱清时不再兼任党委书记,有利于集中精力推动学校的改革和管理,为提高南科大教学管理和科研水平做出更多贡献。
一名南科大工作人员介绍,在开会之前,学校内部对党委书记的更换并不知情。
据工作人员介绍,朱清时也参加了大会,并在现场发言。目前他已经回到安徽过年。截至记者发稿时,朱清时的手机仍无人接听。
新书记
1955年出生的李铭是中国正式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1982年自西安交通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10年,历任讲师、副教授。1992年起从政,此前担任深圳市委常委,市委政法委副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党委书记。在其59岁时,来到南科大担任党委书记。
在2011年7月1日施行的《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中规定,南科大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并设理事会、校长、校务委员会和校学术委员会等。校长是南科大的法定代表人,全面主持学校的教学、科研和其他行政管理工作,对理事会负责,执行理事会决议。是年7月18日,中国共产党南方科技大学(筹)临时委员会成立,校长朱清时兼任书记,副书记则是时任深圳市政府秘书长李平。而此时距自主招生的第一届学生(教改实验班)入校已有4个月。
持续关注南科大办学进程的熊丙奇认为,新任党委书记说明两个问题:“首先南科大宣传的是去官化、去行政化,朱校长本身是副部级,但他在学校内是没有行政级别的,所以兼任也没关系。而现在任命一个行将退休的公安局长来当书记,可见是去官化、去行政化的失败。其次,南科大由大学理事会对学校重大事务进行决策管理,但来了党委书记之后,理事会还将起什么作用?校长跟书记的关系如何?都是令人困惑的问题。”
前述南科大工作人员表示,去行政化并不能简单化理解为没有行政级别,“其中核心是,去掉 由行政主导学术 。并不是一个学校没有各种 长 就是去行政化,关键是学术的运行机制,是官大的说了算,还是教授说了算。而这一点上,我们是由学术委员会主导的。”
该工作人员介绍,南科大并不像一般高校、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体系,在南科大的工作人员没有编制,采用的是国际化的招聘体系,南科大的教授在退休后也不像其他单位一样,享受按级别发放的退休金,而是采用单位年金制度,“比较复杂的计算方法,目前还只是草案阶段。”
教改
除了2011年招收的第一届学生是在未获教育部批准的情况下“自主招生、自授学位”,自2012年教育部同意建立南科大后,南科大之后招收的学生均经过高考,在毕业时也将同时获得教育部文凭。而现在由政府人员担任南科大党委书记职务,看似又背离了“去行政化、去官化”的目标,熊丙奇认为这是南科大改革的彻底失败,“事实上从2011年开始,南科大改革迹象就停止了”。
但前述南科大工作人员认为,南科大恰是用自己的方法对高教改革进行探索,并取得一定成绩,乃至获得了中央认可:“南科大实施理事会主导的法人治理机构,以争取学校相对独立的办学权,而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中提出, 建立事业单位法人治理机构,推进有条件的事业单位转为企业或社会组织 ;南科大倡导 去行政化 ,三中全会《决定》要求, 推动公办事业单位与主管部门理顺关系和去行政化 ;南科大首创 6+3+1 (高考成绩60%+自主招生30%+平时成绩10%)录取模式,三中全会《决定》提出: 逐步推行普通高校基于统一高考和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成绩的综合评价多元录取机制 。”
该工作人员认为,南科大目前最大的成绩可能体现在建立起来的种种制度的文件中,“只是因为不具备新闻点,所以一直没有人关注”。他感喟,“真实的南科大并不是媒体所描述的,一会捧上天,一会踩到地的情况,也不是大家对教育改革的理想化的投影,我们只是按照中国的国情,有步骤有节奏地积极走自己的路,同时也为教育改革的整体探路。”
学生
2011年早报曾专访朱清时,问他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失败会对学生产生的影响,朱清时的回答事实上回避了“失败”,他说:“其实这些学生,比很多成年人还聪明。他们现在很理解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作为先驱者,在社会上提倡一种精神,或者说价值观,就是靠真本事来获得尊重,而不是他的背景、头衔什么的。社会是否欢迎一个大学的毕业生,主要是看学校是否给了一流教育,学生是不是有一流知识和本事,如果有,学校自己发的文凭就够用,不管文凭上有没有盖教育部大印。我现在非常受鼓舞的一点是学生很齐心。我相信他们有能力,南科大也会把他们教好,毕业后一定受社会欢迎。”
2011年3月,南科大首批学生开学。3个多月前的2010年12月15日,筹建3年始终未获教育部批准的南科大,在网站上发布朱清时《致报考南方科大考生、家长的一封信》,表示将“自主招收高二学生”、“自授各类学位和文凭”。结尾朱清时热情吁请:“有理想的同学,我们热烈欢迎你参与这个实验!你和我们一起度过的四年时光,必将成为你终生骄傲的经历!”
相对当中科大校长时的稳扎稳打,担任南科大校长的朱清时可能需要时不时赌一把。这封公开信赌来了9天后教育部批准筹建的通知,也赌来了这第一批45名“有理想的同学”。但也因为学生这样的大注筹码的加入,南科大再不能输。
2011年5月,南科大学生被教育部要求参与高考,随后有学生发表博客,介绍了在南科大的学习情况、精神面貌,并吁请社会支持。在媒体的解读中,45名学生被叙述成一个共同体集体拒绝高考,与朱清时共进退。
但6月就传出南科大学生的退学事件。退学学生也发了一篇博客直陈南科大弊病,颇有与前一位学生的博文较量之意:“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被别人代表,尤其是来南科大以后已经一次一次地被别人代表”。
除了这名同学,这一届中还有3名学生业已退出这场中国高教改革实验。而据《羊城晚报》报道,此外还有3-4名学生学分未满要延迟毕业。其余学生将在今年年底毕业。与他们的师弟师妹不同,这一届学生无法获得教育部颁发的文凭。前述南科大工作人员表示,这一届学生都很优秀,心气和水平都很高,多数学生在毕业后都有出国留学打算:“他们深知自己要对自己负责,学校给他们提供的是优秀的教学资源,经过这几年的学习,他们对前途有自己的想法。”
校长
1946年出生的朱清时,在任中科大校长时并不爱多作宣传,但在南科大这五年,他可能是中国曝光率最高的校长。此前接受早报采访时,他承认现在是“把话说在前头”:“南科大是一张白纸,我们想建立一所新型大学,是中国教育界从来没有的情况。要得到支持,招到人才和学生,首先要把理念宣传出去,让人理解南科大要做什么事,新在什么地方,这样才可能得到社会各界的支持,招到好的老师和学生。南科大现在这个阶段,还处于宣传理念的阶段,一定要把自己的理念总结清楚并表达出来,让大家都理解。”
他认为这种策略是有效果的,“相比阻力,我们得到的更多一些”。于是每到关键节点,朱校长每每吁请媒体援助,也因此,中国当前教改先驱者的形象愈发鲜明。
但在21日的任免大会之前,他刚接受过媒体采访,表示“我不是中国最牛校长,我是中国妥协最多的校长”。
一个校长需要妥协的,一是教育部,二是地方政府。朱清时似乎并不惮前者,2011年5月教育部发言人表示要将南科大纳入高考体系时,朱清时多次暗示自己会辞职。最后南科大招生采用的“6+3+1”方案,是与教育部反复商榷的结果。
但在与深圳市政府的关系上,朱清时往往回避。2011年4月底,深圳市委组织部公开招聘两名正局级南科大副校长,但对此举朱清时并未有回应。此前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此举在南科大筹建之初就已确定,为的是让政府资源更好地进入南科大。
在熊丙奇看来,不管是副校长或党委书记,都说明了“政府不愿意放权”,“深圳市政府的定位非常明显,一举一动都表示它还在建造一所传统大学,而不是现代化的大学,朱校长不应该一直妥协,应该维护原则。”
在朱清时的表述中,南科大是深圳市的孩子,他只是一个保姆。而前述工作人员称,南科大的改革一直希望并获得各方面的支持,无论是深圳市政府或教育部,“不然很难走到现在这一步,现在的大环境如此,我们没有必要自绝于外。”
熊丙奇认为,不能以南科大目前的状况评价朱清时的成败得失:“朱校长是改革者,想在当下的教育环境里做些事情,对此需要用肯定的态度,不能否认朱校长的努力,而需要看到现在去官化、去行政化的教育改革,并不是以个人之力能够做到,而需要集合各方面的力量。”
而对南科大在教育改革中的地位,一位教授表示:“大家似乎把高校改革的希望过多寄托在这所筹建中的高校了。实际上,南科大所进行的,是高校改革的一个尝试而已。现存的高教系统,虽然有问题,但近20年来的发展也是有目共睹的。就算南科大成功了,其成功经验能否复制和推广,还是未知数:一方面南科大没有历史包袱,而其他高校有;另一方面,像宣传中所说的,南科大有充足的科研和办学经费,而其他学校(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