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华彩：90岁曹鹏和他的 非职业交响乐团

早报记者 陈晨

若问上海有几支交响乐团，普通市民或许知道上海交响乐团和上海爱乐，乐迷还能说出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和东方交响乐团。然而，不少非职业乐手同样汇聚在上海的角角落落，以自己的一技之长谱写着音乐梦想，也补给着这座城市的文化能量。90岁的指挥家曹鹏麾下两支既业余又专业的交响乐团便是其中代表。

成立仅3年的上海学生交响乐团（下称学交）在指挥曹鹏的带领下屡创佳绩，去年7月在澳大利亚悉尼第24届国际音乐节比赛中，获金奖第一名并获特别贡献奖，此前，乐团还曾出访法国参加欧洲青少年艺术节并获得金奖。昨天上午，学交首次登上星期广播音乐会的舞台。

和学交相比，成立8年的上海城市交响乐团（下称城交）近年来在公众视野中亮相频率更高，从星期广播音乐会、市民音乐会这样的公益普及舞台，到去年市民文化节城市景观广场音乐会作为城市文化一景的展示；从自发的街头义演，到每周雷打不动作为志愿者以音乐关怀自闭症儿童；从最初在琴行地下室拉拉杂杂的草率排练到横跨重洋多次参加国际交流演出，这支以白领为主体的乐团已然成为上海的一张文化名片。据悉，城交接下去的演出已经排到了2017年。

学交

改变学校糟糕的音乐教育

2010年，从全市具有交响乐素养的在读大中学生中择优选拔组成的学交宣告成立，这些乐手在音乐水准上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由于学生功课繁忙，只有寒暑假才能安排集中培训，曹鹏平时只能定期将同声部乐手凑在一起，请一些专业老师“上小课”，以提升成员水平。

与城交“专业水准，面向公益”的定位不同，曹鹏说，学交的定位其实很简单，“一方面是展现上海学生的风采，但更重要的是提升学生的素质”。

在学交成立之前，许多中学、大学都拥有自己的乐队，曹鹏也受不少学校邀请予以指导，但这却不能使他满足。“现在学校的音乐教育太差了，别说普通孩子的音乐课几乎没有，就连学校乐团那些学乐器的孩子都被 耽误 得不轻。孩子们学习乐器是为了加分，进学校乐团排练是为了比赛，反复练习那么几首曲子，音乐素养完全没有提高。音准、乐感、想象力，什么都没有。”担任音乐比赛评委的曹鹏，好几次选择了打零分，“这个零分不是打给学生的，是打给老师、打给学校的。不得当的训练方法，只会把孩子的耳朵搞坏了。”曹鹏义正词严地强调。

如今上海曹鹏音乐中心和黄浦区教育局、黄浦区青少年活动中心共同又组织了一支“上海城市青少年交响乐团”，年龄层次比学交更低，由小学和初中的孩子组成。通过同样成体系的音乐训练，该团成为了学交的有力补充，而学交的团员毕业后则可以以社会人士的身份加入城交。“现在三个梯队已经逐渐成形，接下去就是良性循环，否则乐团人员流动性太大，水平也参差不齐。通过组建不同年龄段的非职业乐团，把整个城市非职业交响乐团打造成完整阶梯，现在这几个团的成员已经有交叉，我看得到在这样的循环下未来会越来越好。”曹鹏说。

“曹老师在打造交响乐的 一条龙服务 。”主持人王勇在昨天的星广会上调侃。

城交

业余乐手的专业舞台

昨天演出时，王勇多次口误，把舞台上的乐团说成“城交”，这大概是由于曹鹏和城交的组合已经太过深入人心，他的名字已经牢牢地与这支乐团联系在了一起。

城交的中提琴首席、上海交通大学遗传学博士翁顺砚对乐团的第一次排练记忆犹新，“2005年接到曹老师的电话，说他要成立一支非职业的交响乐团，让我去拉中提琴。那时候我的中提琴已经搁置了四年，但心中按捺不住还是去了。”第一次排练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人员不齐，还从上交借了不少专业乐手来充数。“初次试谱，曹老师一遍都没有打断，从头到尾四个乐章一遍过，稀里哗啦、乱七八糟就演完，乐团就宣告成立了。”

翁顺砚从小学在少年宫学琴时便得曹鹏指导，中学入南模（南洋模范）乐队，大学进交大交响乐团，一路都在曹鹏麾下，一跟就是20多年。像这样的年轻人，曹鹏身边还有很多。成立乐团的初衷，曹鹏说就是因为不断有他教过的年轻人毕业后再也没有机会演奏音乐，但都心有余热，于是他一横心，决定为这些喜爱音乐的年轻人再开创一方舞台，便和原本旅居日本的大女儿曹小夏共同成立了城交。大女儿成了乐团的全权负责人，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扑在日常行政工作上，曹鹏的小女儿夏小曹则有时在演出时加入乐团，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带领大家演奏。

最初，曹鹏只把他熟识的30多名乐手招揽进来，那时，潘寅林、张曦仑等上交各声部首席也来友情站台，和业余乐手共同排练。之后，越来越多的白领报名加入，曹鹏设置了严格的考试门槛，乐团的水平也日益精进。难能可贵的是，一些考试不过关的爱乐者，仍可以参与平时的排练，只是不上台演出。不少白领因为热爱音乐在乐团里当起了乐务、谱务等志愿者，搬搬乐器，听听曹鹏的音乐讲座，甘之如饴。

如今城交注册的200多名团员中，有外企白领、医生、律师、公务员、学生，也有在长三角地区工作的外籍人士，还有从上交等职业交响乐团退休的老乐手。“有个日本人，是索尼亚太地区的高管，会吹小号、弹钢琴，有时出差在外，途中还坐飞机回来排练。一次开音乐会，上半场他负责钢琴独奏，弹完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下半场又坐回乐队里吹小号去了。”曹鹏说。

曹鹏对乐团的要求十分严格，“我一直强调一句话， 交响乐无业余 ，他们既然来了，我就一定会对他们严格要求。作为一个指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毫不逊色于专业乐团，城交能够演奏很多难度非常高的完整的交响乐和协奏曲。这一点，我很骄傲。”这些年里，贝多芬第五、勃拉姆斯第二、拉赫玛尼诺夫第三、柴可夫斯基第五……众多音乐家的“大部头”交响乐，曹鹏带领着乐团都“啃”了下来，“必须高水平完成，如果有一天水平达不到我的要求，那不如解散了。”

说起乐团的风格，曹鹏要求“各个声部均衡发展，在挑选曲目时还得根据当时乐手的状态来确定”。曹鹏说，“我永远不会说他们水平不够，要保护他们的积极性，选择适合的曲目，也是保护他们的方式。”

从最初一两年曹鹏一家自掏腰包补贴数十万元，到如今得到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和企业的资金扶持，乐团逐渐走上正轨，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场以上正式的大型演出。而每次演出时，曹鹏一如既往地先作细致讲解，再由乐团演示讲解的具体内容，将交响乐普及给越来越多的人。

骄傲之余，曹鹏有时对维持城交的运转仍感到“力不从心”，这其中最大的困难在于人员的不稳定。

“通常我们会提前两个月确定演出，乐手们根据个人的时间提前报名。但即便如此，缺席的情况还是屡屡发生。”八年来，每周一次的排练几乎没有一次能够全员到齐，“有时候一个提琴声部15把小提琴只来了一把；有时候来八支小号有时候一支也没有。”和专业乐团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曹鹏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排练该如何进行下去，“专业乐团迟到一分钟我就开骂了，但他们来我都得表扬，哪怕再晚，都是让我感动的。”排练人到不齐，演出时也频频有人临时请假，曹鹏只好从专业乐团借调乐手。更“糟心”的是乐团流动性实在太大，不断有人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交响乐是要讲求合作和默契的，一直换人又没什么排练机会，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个团要做不下去了。”但曹鹏还是深表理解，“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压力那么大，找份工作太不容易了。”

公益

关爱自闭症儿童

2008年起，城交更加明晰了自身定位，将公益作为乐团发展的重要方向。当时，曹小夏读到联合国发布的一份关于自闭症儿童的报告，为这些每150个孩子中就有一个难逃其害的“精神癌症”患儿感到难过，便提出了为自闭症儿童演奏的想法，得到了团员的积极响应。于是，每周六的“天使知音”沙龙上，城交的乐手坚持在卢湾区少年宫给自闭症儿童开“迷你音乐会”，直到现在。

自闭症儿童有自己的精神世界，虽然和常人思维有异，但在某些领域甚至是天才。“比如有个孩子能记住上海公交线路的站名，有的孩子能迅速反应出去年的今天是星期几，或者明年某一天的农历日期，非常不可思议。”说起这些年和自闭症儿童打交道的经历，曹鹏感触良多，“医学上自闭症是没有治愈希望的，只能维持，但是通过音乐，我们创造了奇迹。”

最初乐团演奏时，所有孩子兀自叫闹奔走，对于音乐丝毫不理，面对和他们打招呼的指挥家和乐手也毫无反应；而如今，孩子们能够在安安静静听完音乐会后告诉大人，乐团演的是《欢乐颂》。在人际交往方面，原来根本不认人的孩子，现在也能在见面时热情地叫“曹爷爷好”了。几年来，城交的乐手们放弃休息时间，坚持每周用音乐启迪孩子的心智，大部分孩子学习了简单的打击乐，一些稍有天分的学习了铜管乐甚至弦乐。不少孩子还能演奏钢琴、小提琴等高难度乐器。几个学习乐器的孩子虽然不能识谱，但只听一两遍就能把旋律节奏统统记住。

如果说孩子们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们并不自知，家长则对城交充满了感激。“有个家长跟我说，以前他们回家，夫妻俩面对面就天天哭；现在孩子学了打击乐，家长陪着练习，家里又有了笑声。”对于曹鹏和城交的乐手们来说，家长和孩子的笑颜便是他们最大的安慰。

如今每周一次的“天使知音”沙龙已经持续了五年，有不少家长慕名而来，但由于场地有限，每次沙龙只能容纳20多个孩子参加。

为了给自闭症儿童提供上台表演的机会，曹鹏亲自操刀改编简单的乐曲，并安排乐团配器给孩子们伴奏。“我在苏联留学学了四年配器，给我上课的都是大师，别人改的我还看不上呢。”翻出亲自改编的《马刀舞》、《喀秋莎》、《小星星》等乐谱，曹鹏得意地说。

交谈中，曹鹏数度谈及留学苏联以及出访欧美的经历，“越是普及的工作，越是公益的活动，越是需要专业的音乐家，在国外，音乐普及以及公益都是音乐家非常重要的工作。近年来，为了培养受众，各个专业院团都在音乐普及方面动了不少脑筋，也取得不少成效。但在公益这方面，我们的专业乐团做得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