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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让我们仰望你的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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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彦妮

我怀疑,所谓的年终盘点是否真的可以为这个世界作出什么实质的贡献,尤其在“戏剧”这件事情上。一切故事或者事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发生在这一年还是另外什么时候,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抑或说,没有人真的在意和思考,包括我自己。一个戏剧工作者的觉悟,确实会受到太多外部和内部因素的影响,但在中国当代戏剧语境里,至今无法看到一条确切的线性发展路径,因为大多数创作者,要么是被“市场”和“观众”牵着鼻子走,要么就被“自我”控制,没有更多时间和能力去体察创作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可戏剧,终究是无论有多少人在曲解它在误读它,在我辈心中依然是神圣的东西,即使一片混沌,依然需要被仰望。这一年,每一年。

《如梦之梦》

关注每一个细碎的环节

这部让赖声川等待了十余年的作品的上演(该剧创作于1999年,后于台湾香港演出。2013年启动内地完整版本演出),没有悬念地从一出舞台作品最终演变成一个文化事件。8小时演出时长、环形坐席的观演关系、梦里还有一层梦的故事结构……还有满台的好演员,就连一切“噱头”都成为诗意的象征。舞台上,故事的延展负责把观众从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感受生命的虚空而圆满。舞台下,制作方和所有舞台部门的执行能力,亦可为舞台工作者树立一个敬业敬畏的表率——从接手这部戏的勇气、选择演员的魄力到实际操作过程中每一个细碎的环节的超高完成度,皆可见戏剧人的信念之足、功力之专业。“大制作”、“明星阵容”之类的大词在被谈论起来的时候是简单的,要将其有机串联成为舞台上的正向因素,却是艰难而赤诚的。

《长餐桌》

需要被更多人听见的微弱的呼喊

乌镇戏剧节青年单元最佳作品,却在后来的巡演中遭遇了雾霾一般的“阻力”,是好事。张爱玲很多年前感慨城市人的乏味,总是先在小说中读到海,才会见到海。爱情亦然,戏剧亦然。不真的与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丑陋和美好迎面撞击,又怎么会真的创作出富有“当代性”的作品。一个年轻瘦弱如一羽薄蝉翼的导演(也是编剧)陈丹露,三两义气而可以彼此懂得的合作者,在逼仄的小剧场空间里完成了这么一场无力的自嘲,是需要被更多人听见的微弱的呼喊。这个作品像是眼下年轻戏剧创作者焦虑和现状的一个缩影,缺少机会、缺少资金之外,亦有着各自的局限性,幸好,当所有人都在说着“大环境不好”然后想着退路的时候,他们一直没停下。他们真笨,但是真好。

《新青猿》

信息量像碎石从山坡上滚下来

首演结束,导演(石可)出场,一个从样貌和穿着无法辨认出年龄和身份的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整话,站在他自己铺设的满台的席梦思床垫上,一步一趔趄,整个人如坠梦中森林。后来才知道,这是他暌违十年来再次做戏,十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沐浴谢幕的舞台灯光。一个没有名字的村子里的一群形态各异的乡下人,丢了两头猪,然后来了个侠客说帮他们找,就这么跟着去了。一路上劈闪电吃蘑菇,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平行空间里,一个僧人和徐霞客相遇了。近3个小时的作品,信息量像一块块碎石从山坡上滚下来,打得人腰酸背疼,创作者还是不肯停下来。一部像《尤利西斯》一般的作品,不在乎节奏和交流,就是不停絮语。

《岳云》

一段让家长和孩子一起分享的时光

去年底思虑戏剧年终盘点时,几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直到一个深夜与挚友畅聊,才猛然惊醒:那一年,没有看过一部像样的儿童剧。今年,这个遗憾没有了,中国儿童艺术剧院最新创作的音乐剧《岳云》带来了最动人的感触,亦是最初的。作品堪称制作精良,从编剧(王翔浅)、导演(赵宇)、演员到手法,皆是国内相关领域最优秀人才的集合。一个勇敢、智慧的少年故事,一种丰富准确的表现手段,一段可以让家长和孩子一起分享的时光,让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由妈妈牵着,每周去看个儿童剧。戏剧是一种自有其规格和能量的教育方式,让孩子学懂一种更高级更得体的品质,培养一种不庸俗的审美。如果有戏剧工作者愿意投身其中,善莫大焉。

《三国》

脱胎于一种自戕式的忧伤

林奕华说时局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失败的,失败在不能改变一些人一些事,而他一个一个的新作品,也恰恰是脱胎于这种自戕式的忧伤。一路走来,他从未放弃对生活在水泥森林里的当代人的体察与治疗,他每每声嘶力竭地在台上用尽全力地呼喊,也不过是想唤回一点点观众的温柔和敏感。他擅长用一根银针,把包括《包法利夫人》、《西厢记》、《红楼梦》、《三国》在内的经典名著的外壳挑开,把皮肉都熬煮成一味味苦涩的药,饮下,可医治你的冷酷和胆怯。只是,有多少人愿意坚持服用,我是替林奕华担心的。当下做戏剧,可以选择的题材和态度是很多的,聪明和笨拙之间,我永恒选择后者。

《美好的一天》

把定义戏剧的权力交给观众

好的戏剧作品是流动的,是无法被定义的,是可以把你钉死在观众席座椅上然后再把你从剧场发射到生活里的。好的戏剧作品是破的,破是动词,破除你以往对某种成规的狭视。《美好的一天》(导演李建军)的出现在中国戏剧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上而言,都是意义重大的。导演在舞台上放了19把椅子,把并非演员的普通人从这城市的角落中捡拾出来,让他们讲出自己的真实故事,每个人有一个独一的频道。观众则在演出中每个人拥有一台收音机和一副耳机,可以随意选择聆听谁的故事,可以换台,也可以随时摘掉耳机,那样就会听到一片嘤嘤嗡嗡的喧哗——这像极了我们每天的生活。让现实和戏剧勾兑在一起,打破表演和观看的界限,把定义戏剧的权力交给观众。《美好的一天》让当代戏剧离艺术性又近了一些,这多美好。

《青蛇》

女性视角创作美学的巩固之作

田沁鑫女性视角创作美学的巩固之作,让《白蛇传》这样一个千古流传的故事重新在当代舞台上活过来。探讨了跨在世俗与超脱的门槛上,抬头仰视信念的豁达与不羁,低头用脚尖划拉着尘世的土。田沁鑫知道艺术创作和现实之间的盈亏关系,只是依旧有些难以跨越的“业障”,所幸她一直没有停下来,并有足够的能量唤起那些业已在繁华翻滚的娱乐圈里名声大作的著名演员,让他们回到排练场,在一寸一寸的时光里一点点打磨戏、打磨自己。

《隆福寺》

一出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戏

一部让所有观众,是的,所有观众都在台下垂头丧气的作品,名单上赫然挂着“林兆华”的名字,让人不得不咬着手指头想,大导到底怎么了。这个曾经创作了《绝对信号》、《三姊妹·等待戈多》、《哈姆雷特1990》的老头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一出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戏,被无聊无理的台词和“逗咳嗽”牵引着,半推半就地好不容易挨到剧终,让人感觉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光。创作力衰退并不能解释所有的事情,他依然知道什么是好的,中国戏曲的一切科律或者德国戏剧的悲悯和生猛,他都认得清,却不再做得出。如果2013年真的有什么残酷的事情发生在中国戏剧舞台上的话,那大抵就是林兆华的衰弱。当然,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一切,可是年轻人却始终没明白。

《俄狄浦斯王》

将古希腊悲剧安置在后工业时代

导演易立明本职舞美设计,实则有隐藏得足够深邃的导演野心,幸好他拥有足够大的审美能量,也有能让他自己安心的胆识魄力。斯特拉文斯基创作的小歌剧《俄狄浦斯王》在中国的首演最终由他完成,于是也变成不那么意外的事情了。这一次,他充分施展了自己的武功,将古希腊的悲剧安置在一个后工业时代的背景里,当幕起,那一辆原样比例大小冒着蒸汽的火车头隆隆驶上舞台时,你会一边惊讶一边欣慰地长舒一口气,你知道“这就对了”,歌队全部打扮成矿工模样,拉扯出数条时间轴,打破了观众以往对希腊悲剧的固化印象。这一次跨大步的尝试,为中国歌剧蹚出了一条新路。

《城中房客》[法]

生活的脆弱和无力被放大显影

这世界有很多城市,每座城市里有很多酒店,每个酒店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每天都会迎来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拖着行李进到房间,短暂停留。一扇门背后就是一个秘密,一段人生。这个戏的妙处在于邀请观众进入狭小的酒店房间内观看。你就坐在床边,看着一个男人裹着浴巾幻想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看着一个未婚妈妈等待自己的男朋友(他已经结婚了),看着一个老太太准备自杀,看着一个逃离了糟糕生活的中年女人,看着,看着。你离他们那么近,可你是不存在的,除了袖手旁观,你别无他法。生活的脆弱和无力被放大显影,到最后你会觉得观看本身就是伤害。此剧导演是Richard Brunel。

(作者系媒体记者、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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