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的南非

恺蒂

南非人亲切地称呼曼德拉为Madiba，这是他的部落族姓，起先是人们对他的尊称，现在则更是人们对他的昵称。南非人对他的尊敬和热爱很简单，就像对自己的父亲或祖父，没有曼德拉，就没有新南非。

曼德拉曾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政治犯，是人权自由和民主的象征。1990年2月11日他结束了27年牢狱生涯被释放出来，人们曾担心过这个象征与偶像是否能变成南非政坛上的真实人物，变成一位真正的实在的领袖。曼德拉不负众望，推动新南非政权的和平交接，将一个彩虹民族呈现给世界。曼德拉的伟大并不只在于他曾经承受过这么长时间的牢狱之苦，更在于他能超越其上，真正是在炼狱中修成正果，为整个南非的利益与前途而放开个人的恩怨和憎恶。

1994年4月27日，2200万南非人参加了南非第一次民主选举，曼德拉当选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结束了近五十年的种族隔离制度。南非的许多朋友都把那第一张选票装入镜框，挂在家里。当时参加投票选举的队伍蜿蜿蜒蜒在城镇、在村落，那是一幅幅最感人的画面。没有革命的血腥，没有内战的灾难，黑人第一次在自己的家园做了主人。

经历了被欺压被凌辱的历史，在曼德拉领导下的黑人政府没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曼德拉以身作则不计前嫌，他邀请他狱中的看守出席他的总统加冕大典；他身穿跳羚球队的球衣出席1995年南非举行的橄榄球世界杯，将象征种族压迫的橄榄球变成了南非全国各民族的运动；他从来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他的政治决定。在他领导下的南非政府发明了一种“真相与和解”的模式来消解过去的恩怨和仇恨，刽子手和受害人共同出现在一个以图图大主教为首的和解委员会的面前，通过诉说真话来祈求宽恕，希望以此来重建一个黑人白人互相宽容共同生存的新家园。当时，南非政权的和平演变，“真话与和解”的宽容气概，震动了全世界。1994年到1999年曼德拉担任南非总统的那四年，是南非的蜜月期。

现在，新南非已经接近二十年，黑人总统已经到了第三位，南非是否真正做到了“彩虹民族”？各种肤色的南非人是否真正做到了和谐融洽？曼德拉的理想是否真正得到实现？

新南非19年来有许多功：南非有全世界最新的宪法，人人平等。过去的种族隔离法律都被废除，黑人白人不再有任何实体上的隔离和交流上的障碍。南非妇女在政府中的地位正在提高，南非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中，许多重量级人物都是女性。2010年，南非成功地举办了足球世界杯，让世界各地的球迷们看到了热情好客并且极为自豪的南非人。南非的经济并没有因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机而受太多冲击，约翰内斯堡几乎是非洲的经济中心，这里的金融法律系统非常健全，是全球各大公司进入非洲的跳板。

但是，南非的现状并不尽如人意。

首先，贫穷和失业仍然是南非最大的社会问题。这二十年来，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许多黑人的生活水平还比不上种族隔离年代。1990年非国大党和白人政府开始谈判政权如何过渡，非国大党做的最大一个让步是基本保留南非的经济体制和经济政策，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做让步，那么白人公司的撤离将让南非经济崩溃。黑人政府掌权后，施行了“黑人经济激励政策”和“平等就业政策”，有意扶植黑人经济。但现实上，这种“让一小部分黑人先富起来”的经济政策让极少一部分有政府关系的黑人精英一夜暴富，凭空造就了一大批黑人百万富翁，并没有让普通黑人老百姓享受到利益，他们的就业机会没有增加反而减少，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第二，艾滋病依然盛行，现在，有超过五百万的南非人携带艾滋病病毒。巧合的是，南非的艾滋病随着南非的民主而到来，1990年开始，艾滋病逐渐进入南非，到了1994年，南非的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大约占5％，如果新政府及时采取措施进行宣传控制，艾滋病也就不会如此猖狂。但蜜月期的曼德拉政府完全没有看到这一危机，等到1998年姆贝基接任总统进行组阁后，他更是对艾滋病进行全面否认，说他不知道任何一位艾滋病患者，并说艾滋病是西方对于南非的玷污，还说艾滋病是由于贫穷饥饿营养不良导致。第三任总统祖马上任，南非政府的艾滋病政策才有所改变，但至今，艾滋病在南非仍然是一种羞耻和禁忌，许多艾滋病患者依然得不到药物治疗。

第三，自南非民主之后，南非的犯罪率也直线上升，约翰内斯堡现在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每年被枪杀的人数是纽约的七倍，持枪抢劫和强奸等暴力性犯罪，都是家常便饭。

第四，虽然南非现在已经没有种族隔离制度，但不同肤色的人群之间仍然很隔阂。白人和黑人可以是友善的同事，但他们之间仍很少交朋友。“真相与和解” 虽然制止了暴力和报复，但并没有能够真正在人们心中架起交流的桥梁。南非的黑白皮肤的融合至少还要一两代人。

虽然有以上疑问，但是对于南非百姓来说，民主近二十年，南非新政府仍然是功大于过。在最近的一次大选中，非国大党得到的选票仍然接近三分之二。世界杯的成功举办让不同肤色的所有南非人都充满自豪。南非的经济仍然比欧洲要更为健康，“真相与和解”的模式，仍有可能成为解决世界上其他地区冲突的典范。曼德拉生病、住院，以及他最后不可避免地与世长辞，在一段时间内会给南非提供一种向心力和凝聚力。世界上相互残杀过、仇恨着的人们，能否从南非的经验中寻找到解决冲突的答案？

（作者为专栏作家，长期关注南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