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的传说落地之后

高清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

C小调

虽然去年上海大剧院的“高清歌剧”项目开出全套《尼伯龙根的指环》（以下简称《指环》）这样的豪华套餐时，有不少歌剧迷表现出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欢欣鼓舞；但当它真的成为必须付诸时间与金钱花大力气“啃”的一块硬骨头时，大多数“叶公好龙”者还是选择了“望而却步”。毕竟，比起在家追更新的电视剧集，跑到剧院追一部长达16个小时的歌剧这种生活方式还是太“古典”了。

关于“高清歌剧”究竟是不是歌剧的话题被探讨已久，受质疑的同时是全世界越来越多的主流院团开始以这种现代化的方式推广普及濒临“老龄化”的歌剧艺术。连传统得没有空调、小板凳排排坐的拜罗伊特节日剧院今年都开始为新制作的《指环》安排在当地的电影院进行同步直播了。而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的这一项目则走得更远，已经在全球落地开花。值得表扬的一点是，比起此前上演的几轮“高清歌剧”，这次上海大剧院引进的版本总算让追求“洋气”的魔都人民“与世界接轨”——此前无论《魔笛》、《波希米亚人》抑或《蝴蝶夫人》，我们在剧场里看到的都是2005年、2006年的“旧制作”，而这次的《指环》则是大都会20多年来首次“新鲜出炉”的瓦格纳“香饽饽”，在今年这个瓦格纳大年（诞生200周年）里刚刚以全阵容华丽亮相当今世界最先进的歌剧舞台。相比于今年春天在大都会上演的全套，上海看到的高清歌剧则是分不同阶段完成的“循序渐进品”（大都会歌剧院从2010年开始这一轮《指环》的制作，每个乐季制作一幕，直到2013年该剧才得以全套上演，高清歌剧中记录的是每个阶段的成果），于是我们得以在影像中重温还没有抱病的大都会当家人詹姆斯·列文层次清晰又兼具戏剧冲突与情感抒发的指挥天赋。

说到这个舞台制作版本，它是现代的，现代得充满后工业化的气息，仅一台大型机械变化出“万能”得有些“呆板”的天地人间，24根长板搭配精准投影达成了一种束缚之下的写意。不可否认，这个“大家伙”很实用，既是背景也是台，甚至在著名的“女武神”的骑行里它还成了道具——虽然那个骑马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在骑大炮，但总称得上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创意。没有传统的顶光追光，通常位于舞台左右侧的“后台”被安置到了舞台下方，这使得空间上呈现出更整体的大气。加之以“高清”手段观看，摄影机机位的选择，一些倾斜、仰视镜头的运用有时真恍如在观看一部特技精良的大片，分不清在舞台上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完成的调度。

不过，据说这个充满“土豪”气息、造价1600万美元的大家伙在大都会现场版亮相时还是遭到了不少“诟病”。至少2010年最初登台时它还不够灵活，乐队的恢弘没有能够盖住它吱吱哑哑的“卡壳”声，投影与机械位置的不对位也常常破坏视觉效果从而导致观众在欣赏时“出戏”。因而当年上演时，也有乐评人质疑其“劳民伤财”的“革命性”到底“革”了伟大的《指环》多少“命”。好在经过精良剪辑制作的高清版不会给观看者造成什么苦恼，顶多是偶尔的跳帧闪黑或者零星出现的雪花点，但总算无伤大雅。

至于卡司，这版《指环》亦算集合了“梦幻阵容”。贯穿三幕的线索人物——低男中音布林·特菲尔的“沃坦”气场十足，雄浑中不失细腻的脆弱，将天神的人性以一种不煽情的方式徐徐道出。考夫曼和伊娃这对养眼的男女高音则极大限度地提升了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徳这对双胞胎兄妹乱伦之恋的美感。减肥后的德波拉·弗格特上半年来沪和上海交响乐团莫名合作了一场美国音乐剧演唱会，而她的嗓音在表现那些技巧平平的通俗歌曲时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光芒。而歌剧中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的角色则充分证明了她是当之无愧屈指可数的优秀瓦格纳女高音。那一嗓嗓明晃晃的声色如同利剑般穿透听者耳朵，灌入的是追逐爱与勇气的女武神无畏的信念。这个布伦希尔德如同烈酒，入口即是辛辣的刺激，回味亦有令人迷醉的甘醇。只不过她所钟爱的英雄男主角、她的“大侄子”齐格弗里德的表现着实令人失望。作为后世无数好莱坞电影中斩怪兽、救美女的英雄原型，首次饰演齐格弗里德一角的青年男高音杰·亨特·莫里斯表现得十分稚嫩，过于刻意的表演痕迹在摄像机特写镜头中被放大得更为表面和浮夸，在神话世界穿梭的人类之子举手投足间总散发着一种“阿乡进城看什么都新鲜”的天然呆好奇眼光；种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总让人看到“吊丝”听到关于“女神”的消息就“原地满血复活”漫画式表情。而最后一幕中他见到莱茵河的精灵们色眯眯地一声“say hi”甚至让剧场中爆发出阵阵笑声。加之声音尚未磨练成气候，虽有不错的质感但表现力不足，不仅在乐队磅礴的和声中毫无还手之力，和布伦希尔德对唱时更是轻易地被淹没无踪。不过也不能对这个年轻的男高音太过苛求，因为演唱齐格弗里德自古就类似“不可能的任务”，极端的“瓦格纳唱死人”的惨案就发生在这个角色身上。

当你真正进入故事的情境之后，你不得不感叹这个诞生于130多年前的故事是如此的丰满而不俗——尽管今天许多电影的狗血剧情可以看作脱胎于此，但其中一步步展开庞大的异想世界，天地人神间的纠葛既有尖锐的矛盾冲突推动着剧情不断发展、代代轮回；情节的行进中又充分填充人物的浓烈情感，无论正面抑或负面，几乎都是有理有据，毫不刻意牵强。绕过曲折的剧情和费劲的音乐，《指环》中关于家庭、种族，乃至整个国家言之凿凿的利欲与私心都做了有力的隐喻。《指环》被看作是瓦格纳的终极胜利，因为它将歌剧的表现维度推向极致，无论是连续上演4天16个小时的巨大体量，还是其中丰富的瓦式音乐语言和思想的集大成表现。而当它的“普及版”以一个并不昂贵的姿态上演于这个还未被任何演出分散了“纪念大年”里人们精力与热情的城市时，这个“终极胜利”似乎并不似历史记录得那么辉煌。放映过程中零零星星地有人离场，环顾四周“瞌睡党”不在少数，某日还有友人在观影半个小时后天真地问了一句“歌剧今天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那种传说中的“多巴胺的合成减少，抑制乙酰胆碱的功能降低，同时乙酰胆碱的兴奋作用相对增强，两者失衡的结果便出现了心理情绪的 震颤麻痹 ”的“瓦格纳症”现象在今天无法作用大多数人，瓦格纳标志性“没完没了”的华丽音色和激进和声催生法西斯也催生瞌睡虫，看你长了一根什么样的神经。

至少在这个全球劳师动众的瓦格纳年里，上海的这场瓦格纳“视听盛宴”没有掀起预想的高潮，而真正有机会走进剧院聆听传说中的瓦格纳的人们却得以借此直观感受其歌剧的本来面貌，而不再执着于那些晕染在“法西斯的摇篮”、“尼采的灵感”、“彪罗的绿帽”、“路德维希的疯狂”等光环之下抽象的瓦格纳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