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原市委书记落马调查：“南昆少帅”和他的圈内人

廖少华落马后，早报记者随其发展足迹寻访。不少曾经的下属均以“低调、随和、人不错”表示惋惜。但也有少许曾介入过廖少华人际圈的人士，直斥廖少华的“包装术”，他们毫不意外廖少华的落马，因为这场“官场地震”早在两三年前就被廖少华身边的“圈内人”触动，知情人士透露，问题主要涉及土地和权钱交易。

早报记者 谢寅宗 严昊 发自贵州

10月28日下午4点，一群不速之客来到贵州省遵义市市委大楼，将贵州省委常委、遵义市市委书记廖少华带走。

几个小时后，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随着一条新闻揭晓——当晚7点55分，中纪委在官网发布：“廖少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接受组织调查。”

早报记者调查了解到，廖少华的圈内人包括黔东南原副州长、凯里市市长洪金洲，湖南籍商人陈春章、唐绍平等。其中，洪、唐二人已于今年上半年被纪检部门调查，“红顶商人”陈春章是廖少华落马最重要的一环——他是追随廖少华最久的人。

廖、陈二人在六盘水相识后，关系非同一般——“陈春章常直呼 少华 ”；而后廖调任黔东南，在黔东南无实体企业的陈春章则“在黔东南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10月28日前夕，在遵义发展的陈春章被有关部门控制后，廖少华旋即落马。

“南昆少帅”

廖少华不满35岁即任南昆铁路指挥部指挥长、党委书记，成为指挥2万余名筑路大军的“司令官”，彼时，他还被冠上“南昆四少帅”之一的美誉。

10月的最后一天，贵阳上空阴云密布，这让枣山路23号门口的“中国中铁五局”六个鎏金大字失去光彩。

1960年出生的廖少华，祖籍四川遂宁。曾经，廖少华是中铁五局的骄傲、典型——曾有“南昆四少帅”之一的美誉。中铁五局贵阳中心一不愿透露姓名的老职工说：“他是为数不多从五局到地方政府任职的公司领导。”

这名老职工说，廖少华的父亲是一位本分、朴实的铁路工人。廖少华的小学和中学正值“文化大革命”，不少人忙于“闹革命”，孩子们也无心学业。廖少华的父亲却要廖少华专心学习，甚至不许他在外面过夜。严格的家教，使廖少华在1977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西南交通大学铁道工程专业。

1982年，从西南交通大学毕业后，廖少华选择回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中铁五局，并被分配在以建桥见长的第三工程处。

和他一同前往单位的，还有其大学时的女朋友、亦即后来的妻子王丽。这个河北石家庄女孩诚恳、干练，其父是一位战争年代参加革命的军人。

怀着最初梦想，回归铁道建设的廖少华彼时无疑是最幸福、也最拼命的。他还遇上了最重要的人生导师——技术主管范正川。范正川是1950年代毕业的中专生，抗美援朝烈士的后代，为人正直，对工作兢兢业业。

毕业后摸爬滚打了9年，1992年10月，廖少华主动请缨，带着8名技术员来到南昆铁路进行施工调查。他们在黔桂交界的贵州省册亨县板其乡踏勘施工线路，两次在大山中迷路，饿了摘野番茄充饥，渴了喝泉水润喉。后来，防疫部门对工地用水进行化验，才知道那山泉的含锑量超过国家标准700倍！由于潮湿、劳累，在黔西南兴义市进行施工调查时，廖少华的双膝剧烈疼痛起来，但他贴上膏药，拄着拐棍完成了39公里线路的找桩任务。

兢兢业业的工作，让廖少华的事业逐渐起步。

1982年至1992年10年时间里，见习生廖少华，历经助理工程师、工程师、施工科副科长的磨练后，荣升为中铁五局三处副处长、副总工程师。

由于有前期的施工调查，熟悉南昆线情况的廖少华在1993年5月调任南昆铁路指挥部担任副指挥长。

次年年底，刚满34岁的廖少华被任命为中铁五局副局长。1995年10月，由于南昆铁路指挥长另有任用，不满35岁的廖少华担任南昆铁路指挥部指挥长、党委书记，成为指挥2万余名筑路大军的“司令官”。此时，意气风发的他也被冠上“南昆四少帅”之一的美誉。

湖南商人陈春章

当廖少华在中铁五局声名鹊起时，他没有想到以后的人生中，会和一个叫陈春章的湖南人分不开。

1959年1月28日出生的陈春章，是湖南常德桃源县人，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

1977年廖少华考入大学时，初中毕业的陈春章成为桃源县黄石水库的工人。

早报记者获得的工商资料简历显示，陈春章离开黄石水库，是在1983年5月。这年，他远赴西南边陲云南，开始从事经商。

在云南经营商场10余年后，陈春章于1994年3月回到湖南常德。投资创办湖南常德朋发贸易公司，并担任总经理一职。

早报记者从湖南省、常德市两级工商部门官网查询信息显示，陈春章所创办的公司实名“朋发实业有限公司”，原为私营企业，后改为有限责任公司。公司于1996年6月23日通过工商部门核准，注册资金为80万元。目前，该公司已被工商部门吊销工商营业执照。

陈春章在朋发公司担任总经理的时间并不长，他的个人简历显示，1996年8月，他又开始下一段工作经历——到贵州六盘水寻觅商机。

陈春章曾经的职员林慧（化名）告诉早报记者，陈春章到六盘水后，在1997年承包了六盘水市新华书店下属的新华酒店。对于林慧的说法，六盘水市工商业联合会的官员吴平（化名）给予证实。

两人的距离，随着廖少华担任水柏铁路有限责任公司董事、总经理变得更近。水柏铁路公司成立于1996年10月。当时，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扩大，开发六盘水煤炭资源的呼声日益高涨，但煤炭储量多达105亿吨的盘县没有铁轨相连。于是，贵州省政府、铁道部、原煤炭部同意成立水柏铁路公司，服务于水柏铁路（六盘水站至盘县柏果站）建设。

两个机缘巧合的决定，为陈春章、廖少华的结识拉近了距离。

但那时，廖和陈并不相识。吴平说，这主要受制于陈春章“走领导路线”的缘故，廖少华当时并不能给陈春章带来好处，而陈春章当时力图追随六盘水市政府时任主要领导。

六盘水上任

陈春章很快就结识了廖少华，而且关系进展让人吃惊。“他（陈春章）能当着众人面，直呼（廖少华为） 少华 。”

机缘往往就那么巧合，在六盘水担任水柏铁路公司董事、总经理的廖少华，在2001年12月被省委组织部一纸调令继续派往六盘水工作——在保留水柏铁路公司职务的同时，担任六盘水市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保留正厅级，分管常务工作）。

5个月后，廖少华出任六盘水市市委副书记、市长一职。

六盘水市工商联的吴平说，由于当时六盘水正大力开发煤炭资源，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水城以及煤炭资源丰富的盘县，是六盘水当时最火热的两个地方。

陈春章顺势而为，在承包新华酒店的同时，还承包了盘县红果大酒店。两个酒店经装修一番后，是当时六盘水市为数不多上档次的酒店。六盘水市市政府行政科的工作人员说：“新华大酒店（因此）偶尔有（政府）接待任务。”

吴平所了解的陈春章，特别喜好“走领导路线、投机取巧”。他说，陈春章和到六盘水上任的廖少华结识，是必然的。“陈春章肯定会为了自身利益，想方设法攀上廖少华。”

事情，并未偏离吴平的判断——陈春章很快就结识了廖少华，而且关系进展让人吃惊。“他（陈春章）能当着众人面，直呼（廖少华为） 少华 。”吴平说，企业家能直呼领导名字，“一般的关系，不可能。”

由于陈春章曾是六盘水市工商联副会长，对陈春章比较了解的吴平说，他没有想明白“廖市长怎么交上陈春章这样的朋友”。

吴平的印象里，陈春章除了走领导路线外，并无其他过人的优点。缺点倒是比较多——好赌，打麻将在六盘水企业家中比较普遍。在黔东南州凯里投资建筑的侯林(化名)也举例证实说：“（陈春章）有钱天天打牌，输不完不下桌子，十几万的输赢。”

让吴平想不明白的是，即便廖少华要官商合作，在六盘水这个煤炭资源富足的地区，资产雄厚的商人一抓一大把，而陈春章则属于不算很有钱的那类人。“他所有的实体企业，就新华大酒店和红果大酒店，这两个酒店加起来也不过几百近千万。”

新华大酒店工商资料可佐证吴平的说法，2004年7月，陈春章、施美珍、薛涛，以及罗卫庄，共同出资100万元，注册成立六盘水新华大酒店有限公司。

新华大酒店职工林慧介绍说，施美珍与陈春章是夫妻关系，而薛涛是陈春章外侄，云南人罗卫庄是陈春章的朋友。100万元注册资金，陈春章、施美珍分别出资60万和20万，薛涛、罗卫庄各出10万元。

陈春章的口才也没给吴平留下深刻印象，“说话也算不上很有水平。”

但不管怎样，陈春章的的确确是攀上了廖少华。吴平没有想到，更令人惊讶的是两人接下来的举动。

黔东南旧事

廖少华调任黔东南后不久，陈春章紧随其后到黔东南发展，从此很少回到六盘水。

2005年8月4日下午，六盘水市召开全市领导干部大会，贵州省委组织部时任常务副部长陈华祥宣布省委重要人事变动——廖少华调任贵州省黔东南州任州委书记。

与此同时，陈春章也逐步晋升为“红顶商人”。

据六盘水市政府网站公布的政协第六届六盘水市市委委员名单，2007年1月11日，陈春章被选为经济界委员。另一份资料则显示，陈春章还曾当选政协第五届六盘水市常委会委员。按相关规定，政协委员每届任期为5年。

到2008年7月24日，六盘水市政协决定免去陈春章职务时，他已是六盘水市政协常委、委员。

六盘水市政协发布的免除文件显示，当时市政协依据《政协六盘水市委员会关于规范市政协委员参加会议和活动的暂行规定》执行。《规定》中，达到免除条件的常委、委员，一般是因为“届内两次无故不参加全体会议或一年两次无故不参加常委会议，不能履行委员或常委职责”。

“陈春章不再担任工商联副会长，也是因为长期不参加活动。”吴平说，主要原因是因廖少华调任黔东南州后不久，陈春章紧随其后到黔东南发展，很少回到六盘水。

“陈春章在黔东南发展时，并没有实体公司。”吴平的话，早报记者在贵州省工商局官网得到确认。查询结果显示，无论是陈春章本人，抑或是施美珍、罗卫庄，在黔东南州都没有相关工商资料信息。

吴平向早报记者透露他所了解的情况，因为和廖少华关系好，陈春章此时是靠廖少华的关系拿工程，没有实体公司并不影响他挣钱。

接近陈春章的建筑投资商侯林进一步解释说：“（陈春章）项目很多，他自己不搞，拿给别人搞，拿下来就行。”

侯林所说的有关陈春章挣钱之道，2012年7月在网上就有传闻。常德籍网民“神通广大982387”在看过一篇报道后评论说：“贵州黔东南州凯里市的陈春章，就是靠权力关系致富，搞好与州委书记的关系，就能得到好项目，卖项目挣钱。”

吴平从相关途径得到的消息是，陈春章在黔东南能暗箱操作土地项目，涉及的地块面积上百亩。

陈春章的能量，闻名于黔东南州商界人士。黔东南州一商会会长说：“虽然没见过陈春章，但名头听说过，据说黔东南没有他（陈春章）办不成的事儿。”

无疑，陈春章在凯里是挣到大钱的。今年2月27日，有关他以湖南省常德市政协委员、民营企业家身份，衣锦还乡参加初中同学会时的描述可见一斑：“中学毕业后，陈总励志创业，在祖国的大江南北饱经历练，终于在贵州省的凯里市成就了一番伟业……陈春章为家乡的事业先后捐款达上千万元。”

廖氏包装术

廖少华在黔东南州任职期间，留给外界的印象则一直都是低调行事，他更有一条自己的包装逻辑——“善待媒体，包装自己”。

廖少华2005年调任黔东南，第二年春节前后，他就在黔东南州州府凯里市条件最好的腾龙酒店宴请媒体记者，并召开座谈会。这一形式，一直延续到2012年赴遵义市任职，从未间断。

多次参会的媒体记者邢文（化名）说：“廖少华表面工作做得很好，历任黔东南州州委书记没有他这么对媒体的。”

邢文介绍说，座谈会上，廖少华将他的儒雅、随和、耿直表现得淋漓尽致。

廖少华有一个习惯，他刻意一个人和记者坐一桌，酒桌上，廖少华从不饮白酒，只喝红酒。“每次宴请媒体记者时，他都会挨个敬酒，虎口粗的高脚杯满杯一饮而尽，从不走过场。”

而其他随行官员，则坐另一桌。不时，他还会用他特有的沙哑声引导其他官员“要善待、善用、善管媒体，多交媒体朋友”。

酒场上随和的廖少华，到了工作上，就变得“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管”。

“他有比较明显的家长作风。”邢文说，表面低调的廖少华比较强势，副职一般说不了话。一个比较典型的事例是：“有一次前往浙江宁波考察，同行的时任州长一直跟在廖少华身边，就像秘书跟领导一样，基本就是廖少华一个人在说话。”

邢文印象中，廖少华主政期间有两个创新模式，但最后都没有下文。

其一，到任黔东南州后，以廖少华为班长的州委、州政府2006年提出打造“四圈一区”（即四个经济圈、一个经济工业区）。

“这个提法比较符合黔东南州实际。”邢文说，但未推行多久，“四圈一区”搁置在更宏大的“同城化”面前——贵州省又谋划“凯麻同城化”、“镇远、岑巩、三穗一体化”和“黎平、锦屏同城化”。

第二个亮点，则是“组管委”（村民组管理委员会）模式，这是廖少华外出考察后，重点推出的“组级管理模式”试点工作，前期轰轰烈烈，而后归于平淡。

2012年7月，在黔东南工作7年的廖少华又接到组织部调令——前往贵州省第二大城市遵义任职。

7月24日，在廖少华履新遵义市委书记的干部大会上，贵州省省委组织部对他的评价是：“廖少华同志政治坚定，政策理论水平高……省委认为，廖少华同志担任遵义市委书记是合适的。”

今年1月，中央批准遵义市委书记廖少华担任贵州省委常委。

巡视组引爆

黔东南州的官场地震，随着中央巡视组今年5月29日进驻贵州，最终触发。

在廖少华调任遵义时，凯里市就有传闻，廖少华可能会被调查。

吴平、邢文均向早报记者表示，早在两三年前，原凯里市国土局局长李伟因受贿被查处时，就有消息说已牵涉廖少华、洪金洲。

“陈春章与廖少华在凯里暗箱操作土地、项目，也正是那时传出的。”吴平说，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国土局局长落马后，黔东南那场“官场地震”却回归平静。这场官场地震，随着中央巡视组今年5月29日进驻贵州，最终触发。

5月30日上午，进驻贵州的中央第六巡视组召开巡视贵州省工作动员会。巡视组组长张文岳会上表示，巡视工作的重点，是检查监督省级领导班子及其成员特别是主要负责人。同时，了解掌握领导干部在其他方面的重大违纪违法问题和反映下一级领导班子主要负责人的重要问题线索。

次日下午3点左右，贵州东昇集团董事局主席唐绍平在办公室被办案人员带走。

东昇集团，是黔东南州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之一，也是黔东南州民营经济龙头企业。因此，廖少华把它定为工作联系点。而66岁的唐绍平，顶着黔东南州政协常委、凯里市人大代表头衔。

唐绍平被带走没多久，6月上旬，洪金洲落马。

1963年出生的洪金洲，黔东南州镇远县人，小廖少华3岁。廖少华到黔东南州任职时，洪金洲是黔东南州凯里经济开发区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

而后7年里，洪金洲职务3次变动，先是担任凯里市市长，而后又兼任黔东南州政协副主席，今年6月上旬，兼任黔东南州副州长的洪金洲落马。

“州委书记主管人事，洪金洲出事，廖少华肯定要被调查。”邢文说，在洪金州落马后，他就判断廖少华肯定要出事。

9月27日，完成巡视任务的中央第六巡视组组长张文岳，代表巡视组向贵州省反馈巡视情况时指出：“少数领导干部搞权钱交易；有些案件的处理上存在查处不及时、处理偏轻等问题……”

贵州省委书记赵克志表示，中央巡视组严肃指出存在的主要问题，我们要坚决贯彻落实中央巡视组反馈意见，与正在开展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结合起来，态度坚决、行动迅速、措施有力，确保两个月内见到明显成效。

赵克志的讲话刚刚过去一个月，10月28日下午，中纪委工作人员抵达遵义市，将上午刚开完会的贵州省委常委、遵义市委书记廖少华带走。早报记者从多方核实了解到，廖少华落马前，跟随廖少华到遵义发展的陈春章已被有关部门提前控制。

被带走的当晚，中纪委发布消息：廖少华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廖少华被带走当天，其在贵广铁路有限责任公司担任副总经理、总会计师的妻子王丽，也被带走。

被带走3天后，中央组织部、贵州省委决定，免去廖少华省委常委、遵义市委书记等领导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