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悠悠蓝天情》葛棣： 把友谊写在万里蓝天

两卷本的《悠悠蓝天情》近日由蓝天出版社出版，该书讲述了人民空军建立初期入伍的一批知识青年的报国情怀和人生经历，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本网开始连载此书部分内容。

把友谊写在万里蓝天

——空军艺术团访美演出追忆

葛　棣

这些年，总有这样一个场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打开KC-10巨型运输机舱门，踏上舷梯，耳边响起军乐队演奏的慷慨激昂乐曲，眼前的红地毯，湛蓝的天空，一张张与我们的肤色迥异的笑脸迎接我们的到来。

那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刻，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团体第一次踏上大洋彼岸的美国国土。

1986年9月11日14时，我们带着中国人民和军队对美国人民和军队的友谊，开始了为期18天的访问演出。从东往西，先后到达华盛顿、弗吉尼亚州、伊利诺伊州、内布拉斯加州、得克萨斯州、科罗拉多州和夏威夷州等7个地区，在美国本土行程1.3万公里，为美国空军总部、五个基地和一个军校共演出了8场，观众达2万多人。此次演出反响强烈，盛况空前，拉开了中美两军文化交流的序幕，也进一步增进了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

一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文艺演出。

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团体第一次访美，不但空军艺术团上上下下非常重视，各级领导对此也高度关注。出发之前，空军首长特意交代：“首先是演好节目，除了演好节目还要表现出我们中国人的气质、军队的气质来。”

美方对我们这次访问也非常重视。他们派了一架专机，往返北京接送我们。我们一到华盛顿的安德鲁斯机场，来迎接的是华盛顿军区空军司令基丁斯少将。演出的地点是华盛顿最古老的美国国家剧院，林肯被刺就是在这个剧院。第一场演出由美空军参谋长四星上将韦尔奇主持，参加的还有他们的空军部长奥尔德里奇、空军副部长库珀，原空军参谋长加布里埃尔等，大概将军以上有30多位，其中包括一位海军的四星上将，另外还有一些国会议员和社会名流。韦尔奇在演出后的招待会上说：“中国空军艺术团来访，是两军交往的一个里程碑。”到了夏威夷的时候，来迎接的是太平洋美军司令贝兹里四星上将，还有夏威夷州副州长，檀香山市的市长等。

当时，我心里非常明白，这次访美演出，是我国外交工作的一项突破，是我军的一件大事。对扩大我国、我军的影响，宣传介绍中华民族的灿烂文化和古老文明，加深两国军队和两国人民的了解和友谊，增强我国留学生和华人、华侨的民族自豪感等都将起到特殊的作用。我们为执行这样重要任务感到极其光荣，这是祖国对我们的信任，同时更感到责任的重大。我作为艺术团团长，格外感到肩上的压力。必须按照领导的要求，充分激发大家的荣誉感、责任心，发挥集体的力量和智慧，克服困难、完成任务。艺术团的每个人，都充分发扬了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发扬了解放军的光荣传统，不怕苦、不畏难，认认真真地准备，兢兢业业地演出，出色地完成了这一光荣任务。

尽管出发前，我们做了充分准备，但一些难题还是不断出现。首先就是时差问题。华盛顿与北京时差13个小时，我们该睡觉的时候，那儿需要兴奋；我们该兴奋的时候，那儿睡觉。人体几十年形成的生物钟，马上改过来不容易。演出需要饱满的激情，有无激情，效果大不一样。

其次是吃的问题。虽然美方给我们非常好的接待，但是因为是西餐，头两顿吃起来还挺新鲜，多几次就不行了。西餐很多饭菜离不开奶油，我们不少演员一闻到奶油味就不想吃饭。而演出又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头几天还可以对付，越往后体力就越差。

此外，最重要的还有演出环境问题。美国剧场应该说条件不错，但是它多半适用于音乐演奏，音响效果好，灯光、幕布一般，有些甚至达不到我们演出要求。过去，我们装台一个小时左右就装好了，到了美国由于环境不熟悉，各种条件不具备，即使所有演职人员参与进来，往往也需要半天时间，有的地方甚至还要一天，耗时费力。

首场演出定于9月14日在华盛顿的国家剧院举行。因为是首都，上层人物多，演出效果如何，关系重大，影响全局。原定日程12日、13日连续两天参观游览和联欢，14日下午3点演出，演出后举行招待会。而我们为了准备装箱出行从6日就停止了排练，如果在正式演出前没有排练时间，连续七八天不摸乐器、不练舞蹈，直接上场演出，那样太冒险了！后果难以预料。

为了“首战必胜”，经与美方协商，将13日的参观改为业务活动，进行练功、排练，以确保演出质量。我们还提前派人察看舞台。原以为国家剧院是一流的现代化剧场，到那里一看，全都傻了眼。剧场作为古迹，还保留着100多年前的风格，台顶很低，表演区很小，幕布没有吊起来，吊杆需要人拽着绳子往上拉，220伏的电源线没有拉过来，没有流动灯具，与我们的演出需要相距甚远。之前协议中规定除特殊灯具外由美方解决照明灯具，到了现场才发现灯具尤其缺少。舞蹈节目如果缺少相应的灯光，演出效果将大为逊色。接待组和我们一样焦急，忙去购买灯具，现买现装，一直忙碌到开演前40分钟，才安装调试完毕。

在节目编排中，我们突出空军首长提出的时代、民族、空军三个特点。为此，我们选择了声乐：《我爱你中国》、《晨风吹过机场的小道》、《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玛依拉》、《绣荷包》、《龙船调》；舞蹈：《金山战鼓》、《敦煌彩塑》、《海浪》、《赶海》、《洗衣歌》、《竹林春早》、《起飞线上》；器乐合奏《喜洋洋》、《步步高》，还有二胡独奏《赛马》、板胡独奏《灯节》等节目，并选择了《多来米》、《雪绒花》、《牧场之家》、《铃儿响叮当》、《苏珊娜》等美国歌曲。

二

出发之前，我们总有一个担心：我们对美国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对美国观众的爱好也不了解，我们这些节目在美国演出到底能不能受到欢迎？

没想到，我们第一场演出就非常成功，每一个节目都获得了热烈的掌声，而且是经久不息的掌声。幕间观众情绪热烈，“太美了！”“太棒了！”赞美声不绝于耳。韦尔奇上将对我说：“我们没有想到，你们军队有这么高的艺术水平！”

第一个节目是《洗衣歌》。国内的同志对这个节目比较熟悉，也很喜欢，但因为它有歌有舞，还有些情节，演员还有对话，语言上的障碍很可能造成美国人看不懂。所以，我们最初设想，是否安排翻译旁白，或者把英文字幕打到天幕上去。后来我们觉得那样都会破坏演出效果，就放弃了。此外，我们还担心美国已经普遍使用洗衣机，而我们还在河沟里用手洗衣服，加上我国军民鱼水情这一层特殊含义，美国人能否完全理解？

令我们诧异的是，这个节目一完，掌声非常热烈。我立马问韦尔奇上将：“您看懂了吗？”“我非常懂!”他激动地说，“真正的艺术是没有国界的，你们音乐非常优美，舞蹈非常优美，画面非常优美!”

有他这几句话，我们原来的顾虑就打消了，真正的艺术大家都能领会，美的东西大家都会享受。此外，掌声最多的节目是《敦煌彩塑》。看完之后，美国观众非常激动：“你们的艺术家怎么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怎么能把一尊唐代的塑像变成一个活的舞蹈?而且舞蹈动作这样的优美!”反映南宋女英雄梁红玉的节目《金山战鼓》也获得了不少好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我们的演员演得很有气势，把女英雄的气魄展示出来。

另外，美国人对我们的民族器乐合奏也非常欣赏。虽然只有六个人，三把胡琴、一个琵琶、一个扬琴，还有一个笛子，但演奏出的乐曲却非常具有感染力。我们合奏的《苏珊娜》是美国有名的曲子，美国人都很熟悉。因为是不同的乐器，演奏出了不一样的感觉，的确是耳目一新，全场跟着旋律，一起轻打节拍，气氛非常动人！

演完后，很多美国朋友到台上来，要看看我们的演员，要看看我们的乐器。韦尔奇上将在器乐合奏的时候就问我：“胡琴有几根弦?”我说：“只有两根，比你们的小提琴少两根。”他兴奋地说：“两根弦是怎么演奏出这样优美的旋律？真叫人佩服！”

后来我们总结认为，这次演出之所以如此成功，除了演员的激情，表演的技巧，主要因为我们把民族的、传统的和现代相结合的中华艺术表现出来了。到底演什么节目？出国之前，我们广泛地听取了意见。我们请了中央歌舞团、中央乐团，请了外交部、总政来审查我们的节目，都讲了很多很好的意见。最后，我们经过讨论明确一点：我们主要带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演我们民族的，演我们传统的，这是我们之所长。在节目编排中，有古代题材，有现代题材；有少数民族，有汉民族的。每一个节目给美国观众的感觉都非常新鲜，非常精彩。

首场演出的成功，很快就通过媒体、录像等多种方式，传到了美国空军各基地，出现了轰动效应，他们都热切地期待我们的到来。形势喜人、形势也逼人，要善始善终，就必须毫不松劲，不出差错，不出简装版，保持场场演出高质量。然而，美国空军各基地大多数没有礼堂，而是借用大学的礼堂或租用地方的剧场。这些礼堂、剧场舞台较小，设备一般，给我们的演出造成不少困难。

9月16日，在汉普顿大学礼堂装台时，就遇到了很大的难题。这个舞台只有七米深，天幕后面不到一米，天幕幻灯没有地方放置。如果不打幻灯，那么天幕上就不能出现我国特有的景象，演出效果将受到极大的影响。经反复察看，发现天幕后面中央有约一米多宽、三米多高的两扇大门。好！有了！装台的几位同志打开大门，在门外一米多的地方，用灯光箱子摞起一道围墙，然后蒙上幕布把外面光线挡住。经过一番奋战，天幕后面扩出了3平方米左右的地方安放幻灯，演出中那湛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那一片片翠绿的竹林赏心悦目；那大海中的波涛汹涌翻腾；那雄伟的雪山下一层层的高大建筑，是名扬世界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随着节目的变换逐一展现，美国观众看得如醉如痴。

三

每到新的演出点，白天装台、晚上演出，之后卸台、参加酒会，回到住地往往是凌晨一两点，睡觉不多。第二天上午又要起程，每次都要坐几个小时飞机，这么连轴转，演员体力消耗之大可想而知。我们虽然及时采取各种措施，保证演员的身体健康，同志间也相互照顾，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些病疼，体力明显下降。但是大家视舞台为战场，高度发扬了我军吃苦耐劳、连续作战的作风，轻伤不下火线，并且始终都保持饱满激昂的情绪。

这次访问演出最困难的地方应该是在丹佛的美国空军军官学校。该校所在地海拔比较高，我们上去以后普遍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美方人员说，常人调到这里工作一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适应。刚开始，大家还不以为然，直到一个女演员因为大脑缺氧，突然摔了一跤，才意识到这个地方高原反应比较强烈。

为健康着想，我们明确了一点：不能上场的绝不要勉强，我们当然要演出好，但是要讲安全！美方为了保证演出，把氧气瓶搬上后台，如果不舒服，就临时吸氧。

当晚演出，有几个演员感觉不适，但他们坚持要上。演完一个节目就抓紧休息，及时吸氧，支撑着继续表演下一个节目，精神十分顽强。舞蹈节目《金山战鼓》因为有许多翻滚的特技动作，活动量特别大，三位女演员的服装被汗水浸透，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她们跳着、跳着就觉得眼前发黑，不能自主，但她们在想：绝不能倒下去，坚持、坚持！直到最后谢幕的时候，幕布拉了大半，有旗子倒下了。我以为是旗杆折断了，后来发现是有人倒下了。她们凭着坚强的意志，硬是坚持到最后一秒钟，举着梁红玉的大旗谢幕。大幕刚刚关闭，精神一放松，演员气喘吁吁地瘫软在舞台上。

后经医生检查，主要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需要休息。那天，全体人员临危不惊、沉着应战，后台虽然有些忙乱，前台井然有序，尽管困难重重，演出依然圆满成功。

接待组的美方上尉激动地说：“你们的演员既是杰出的艺术家，又是顽强的战士！”我使馆一位副武官说：“空军艺术团的同志是好样的！昼夜时差，连续行军，身体疲劳，体力透支，演出坚持到最后，累倒在舞台上，我多次噙着泪花为你们鼓掌。”后来太平洋美军司令贝利兹上将也称赞说：“中国演员吃苦精神好，演技水平高。”

许多旅美华人、华侨和留学生看了演出，也被深深感动。他们为中华文化如此精湛而骄傲，也为祖国有如此多才多艺的军队而自豪。他们有的放下工作，帮助装台卸台，为演出献花，提供各种方便。演出最后一站是夏威夷，华人商会等各类团体，早早就到机场迎候，一定要为艺术团接风并开招待会。我们再三说明日程为美方安排，早已排满，海外亲人的心意我们领了，招待会就不开了。但盛情难却，最后他们还是赶在演出之前，挤在舞台旁边，开了一个简短而又热烈的招待会。当晚演出是露天剧场，观众达6000多人，又适逢夏威夷一个民间节日，街上人山人海。许多为看演出的华人，车开不过来，就步行赶往剧场，有的到达时，节目还剩下约半个小时。看到他们满头大汗，我们禁不住热泪盈眶。闭幕之后，三四百华人拥上舞台，同演员拥抱合影，签名留念，热烈场面，感人至深。

回国后，我们为解放军总部、外交部及美国驻华大使馆举办了一场汇报演出。外交部的领导称赞说：“你们是中国人民和军队的文化使者，起到了我们起不到的作用”。前国防部长张爱萍当场为空军艺术团挥毫题词：“歌舞风采天上有，美洲哪得几回闻。”

圆满完成访美演出任务，是因为指导思想明确，上级领导正确，使馆的帮助指导，以及全团同志的高度文化自觉和忘我的拼搏精神。我作为团长也没有辜负组织的培养和信任，尽到了自己应负的责任。首先，我很自信。党教育三十多年，联络工作二十多年，组织叫我担当，我想我能做好。马克思主义，特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这把开启智慧的钥匙，帮助我认识问题比较深入；领导机关的工作经历，加深了我对党的政策的理解；文教十年，教学相长，增长了知识也锻炼了我的语言表达能力。访美演出，每到一地都有欢迎和送别，除了第一次演出讲话时我用了讲稿，其他十多次都是即席讲话。即席不是随意，事先我把几个基本问题想清楚，几个原则把握住，结合当时情况，讲得比较实在，有针对性，也有一定深度。在华盛顿我使馆的招待会上，我讲话之后，使馆办公室主任拉着我的手说，你讲得相当好，“得体而有分寸”。到圣路易斯美空军运输司令部，一下飞机，瓢泼大雨。美方人员在雨中高举军旗，乐队演奏欢迎曲。我离开美方人员为我撑起的雨伞，给军旗行军礼，衣服全淋湿了。事后使馆武官说：“你的举动非常得当，你尊敬我，我尊敬你。”对一些事情的处理，既坚持了原则，也照顾到礼仪。离开美国时，美方送了我一个指挥棒，一个刻有名字的铜牌，说：“为了你的知识和才能。”我驻美使馆也致函空军，对访美演出给予充分肯定，对我也给予表扬和鼓励。

(原标题：[连载]《悠悠蓝天情》葛棣： 把友谊写在万里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