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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歌剧《帕西法尔》的中国首演
唐若甫
从1999年上海大剧院的《漂泊的荷兰人》,到今年10月31日《帕西法尔》的中国首演,15年间,两岸四地接连上演了三套《尼伯龙根指环》全集,两套独立的《女武神》《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汤豪舍》和《罗恩格林》——除去《纽伦堡的名歌手》,德国作曲家瓦格纳(1813-1883)的全长歌剧在中国的上演进程仿佛重现他的创作进度。这既反映了跨时空般巧合的艺术规律,也在暗喻市场和听众对瓦格纳歌剧的认知过程。
有理由相信,作为最终之作,瓦格纳在逝世前一年(1882)写成并首演的《帕西法尔》包含了作曲家所有的音乐理念和意识形态。在《帕西法尔》中,瓦格纳的无终旋律(音乐没有咏叹调、宣叙调之分,自始至终不停向前发展)自《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之后又一次登峰造极。而且在《帕西法尔》中,瓦格纳试图用音乐表现出剧中人古尔内芒兹所唱的“时空易转”的玄妙。现场聆听此剧,音乐给我犹如冰山移动般的感觉,那巨大的恒力之下,一望无际的冰山在缓缓移动但又不易被察觉。人站在冰山之上,似乎还在原地,但已在恒力的作用下漂过一个个海峡。正如曾执导《尼伯龙根指环》的导演罗伯特·卡森所述,“在瓦格纳作品中,你的所闻所感只是冰山一角。”
《帕西法尔》也是如此,被贴上了各类哲学符号。它的标签包括“禁欲”、“叔本华”、“与尼采的决裂”、“基督教精神”、“佛教教义”、“精神世界的轰然倒塌”、“圣杯骑士团传奇”,所有这些理念都被浓缩到4个半小时的音乐中。
对于未接触过这部作品的族群,我更乐意把帕西法尔比作唐僧和孙悟空的结合体。第一幕国王受灾,帕西法尔闯入圣地捣乱一番后被轰走,但他已决意夺回圣矛。第二幕,踏上征途后,他到了盘丝洞一样的魔法王国,接受妖女蛊惑但恪守定力,最终摒除妖道夺回圣物。第三幕,他携带圣物历经磨难返回圣地,拯救国王并被加冕为新国王,大有立地成佛之意。
整部作品的音乐阴暗晦涩,崇高的仪式感极强,男声合唱在首末两幕掀起的高潮极其短促。因此毫不奇怪,《帕西法尔》即使在其创造者被视为上师的第三帝国期间也并不被演出。这是一部最不“瓦格纳”的瓦格纳歌剧。听了这部歌剧,不会产生伍迪·艾伦调侃的“侵略波兰的冲动”,而仅有超然的精神感悟。
10月31日北京国际音乐节上演的《帕西法尔》是与萨尔茨堡复活节音乐节的联合制作。今年3月末,我有幸赴奥地利萨尔茨堡,聆听此版制作全球首演第二轮,由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指挥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演奏,德累斯顿与巴伐利亚两大国立歌剧院合唱团的加盟,把聆听体验拔高到了无法超越的境地。中国首演分享了全球首演中孔德丽和蒂图雷尔两个角色,其余卡司均为独立邀请。保利剧院乐池中的中国爱乐乐团在指挥家黄屹长达一个月的训练和瓦格纳专家古斯塔夫·库恩接近两周的排练下,基本达到他们在2007年《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的超一流水平,但缘于爆发力的缺乏,无法在强烈仪式感的音乐中让人毛骨悚然,扣人心弦。这也反映出残酷但短期内无法改变的事实:中国最优秀的乐团即使在超常发挥时依旧与世界顶级乐团保持较大距离,而造成这种距离的,往往只是数十个小节的表现。
联合制作完全同步的,便是舞台制作。由迈克尔·舒茨导演,亚历山大·波尔青设计的舞台介于极简和极繁之间,因此从一开始就埋下了导演思路模糊的种子。第一幕中以充满雾气的透明玻璃钢管替代树桩不失为神来之笔。第二幕的二重世界,舞台上堆满倒置的来自各种文化的塑像,营造出时空扭曲的魔境。第三幕,舞台上被一块巨大的“冰块”覆盖,寓意时间停止般高尚的到来。连体人的引用让人匪夷所思,舞美灯光成为最抢眼的亮点。
用视觉元素表达蕴含在音乐里的各种“主义”,这版联合制作做了有益尝试,但未能突破由两位先人导演奠定的《帕西法尔》舞台美学基础。阿道夫·阿皮耶在上世纪交替时对树桩的超现实革新,瓦格纳的孙子维兰·瓦格纳在1951年7月推出的灯光抽象版《帕西法尔》,依旧影响着在全球各地此剧的制作。
然而中国上演的这版与国际同步的歌剧制作的最大启示意义,在于告诉习惯于“剧本里的一棵树,在台上也要表现出一棵树”的艺术管理者或持传统口味的听众,歌剧制作无边的想象力和导演诠释的无限可能性,完全可以超脱于对剧情的字面理解并独立承担艺术后果。在国内盛演歌剧的某些剧院,还流行着根据剧情在舞台上建造整幢房屋、海盗船、啤酒馆、城堡乃至宫殿的定式思维。
另一大意义,在于揭开了萨尔茨堡集体抢滩中国的竞争。一方面,萨尔茨堡夏季音乐节在艺术赞助人陈邦可的穿针引线下,与上海大剧院的合作继续深化,旗下圣灵降临节音乐节的总监巴托莉与萨尔茨堡音乐节总监佩莱拉一起在京沪引荐2014年节目亮点。另一方面,复活节音乐节在英国慈善机构拿督黄纪达基金会的牵线搭桥下,凭借与北京国际音乐节的联合制作叩开中国大门。至此,萨尔茨堡两大音乐节三大品牌均在国内集体亮剑,中国跃然成为继日本之后萨尔茨堡在亚洲的滩头阵地。然而日本NHK交响乐团今夏完成在萨尔茨堡音乐节的首演,成为首支在这一显赫音乐节亮相的日本交响乐团。
喜庆之余,不得不问,中国的乐团或剧目,何时能名正言顺地登陆萨尔茨堡两大音乐节呢?或者,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式的美梦?
(作者系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