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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悠悠蓝天情》王霖:挺进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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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卷本的《悠悠蓝天情》近日由蓝天出版社出版,该书讲述了人民空军建立初期入伍的一批知识青年的报国情怀和人生经历,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本网开始连载此书部分内容。

挺进北大荒

王 霖

1958年3月18日,空军第四文化速成中学转建北大荒的第三批教学员,由校军事教研室主任教员岳大尉带队,从江西宜春出发,乘坐火车包厢北上。至此,四速中转建北大荒的人员及家属共约二百多人。下边记述的是我们难以忘怀的农垦生活。

密山冰雪“南泥湾”

4月10日晨,我们到达了铁路的终点——密山。下车不久就得到通知,整队参加在车站广场召开的大会。

4月的密山,仍是冰封雪盖,哈气成霜,气温大约有零下十几摄氏度。车站广场和小小的县城街道上,抬眼望去,一片清一色的黄军装,熙熙攘攘。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转业官兵,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陌生的边疆小镇。冰天雪地的小镇也似乎增添了几分热气。

十时左右,抵达密山的一支支转业官兵的队伍整齐地集合在车站广场上,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足有一万多人。

身着黄呢军大衣,佩戴上将军衔的铁道兵王震司令员在大会上讲到了开发北大荒的战略意义,讲到了农场建设的形势,讲到了当前运输的困难,号召官兵们发扬抗日战争中南泥湾大生产的艰苦奋斗精神,背起背包,迈开铁脚板,徒步向千古无人迹的荒原进军。他还讲到了部队中一些混乱的思想,点名批评了一名中校,一名少校,把他们叫到主席台上,当场摘去了他们的校官肩章,这件事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草垛栖身不御寒

在密山中学的教室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气晴朗,我们留下家属和大件行李等待车运,把随身需用的衣被打成背包,整队向东开始了徒步走进北大荒的行军。

走出密山县城,眼前顿时开阔,皑皑白雪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原野,雪原上露着枯黄的荒草。我们的队伍跟在预备六师的队伍后面。预备六师是整个建制都开来了,战士们军容严整,背着步枪,扛着轻机枪,抬着重机枪和迫击炮,整连、整营、整团地行进着。比较之下,我们这些文化速成中学的“郎当兵”,加上队列中夹带着一些女同志,就显得不够整齐了。不过,我们总还是保持了队形,脚下踏着坚实的雪路,发出“唧唧”声,紧紧跟在雄赳赳,气昂昂的预备六师之后行进着。

第一天大约走了五十里,傍晚到了一个名叫兴凯的小村。看到这个村名,我们都以为已经到了中苏边境的兴凯湖边,后来才知道这里离兴凯湖还远得很呢!

兴凯村旁搭起了许多临时大帐篷,我们学校共约六七十人,却只分到了一个帐篷,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怎么睡,我和四速中最亲密的战友麦镂刚商量,我们还是自己去另找地方睡吧。刚才走过村边,看见场院上堆着如小山一般高的麦秸垛子,下部还有被人掏出的一个个大洞,大概是给村民在晚上干活休息时可以躺躺的。那草垛又松软又暖和,在里面睡觉该多美啊!我俩找到场院,选了一个麦秸垛的洞,钻了进去,又抱一些麦秸堵住洞口。就在里面打开背包,舒舒服服地躺下睡了。

这草垛刚一躺下,只觉得舒服,也不觉冷,谁知越睡越冷,到半夜竟被冻醒了。只觉得逼人的寒气,渗过麦草,透过棉被,径直钻入骨髓,人竟冻得发起抖来。北大荒的夜晚真不是闹着玩的,第一天晚上就让我们尝到了它的厉害。看看外面,满天星斗夜正阑,只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肃杀凛冽之气。砭人肌骨。觉是不能睡了,我们把棉衣棉被都裹在身上,两人挤坐在草洞里,苦苦地等着地球把我们转到向阳的一面。

忽然离我们不远处似乎传来的声音。“是老鼠吗?”我们警觉地听着,“北大荒的老鼠也会在麦草垛里安家吗?”这声音一忽儿高,一忽儿低,我俩不再说话,屏住气息,侧耳倾听。隔了很久才终于辨别出似乎是有人在不远处低声说话的声音。奇怪,这会是谁呢?简直不可思议。

终于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夜。天一亮,我们就钻出麦垛,走到场院上。恰在这里,看见了我们学校的政治教员沈开华和他新婚的妻子邵宗英,也从我们栖身的麦垛的另一侧钻了出来,我俩不禁抚掌大笑起来。天下竟有这样巧的事。原来他俩见帐篷太挤睡不下,也跑出来找地方睡,竟然钻到了我们的麦垛另一侧的洞里,和我们做了一夜的邻居。

皑皑雪原上的一个黑点

到达八五六农场二分场场部的第二天,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们在场部休整了一天。四月十四日雪后初霁。阳光灿烂,我们空四速中的教、学员们,留了一些在分场部和场部旁边的一队、二队,大部分人继续向场部东南二十里外的四队行进。

从场部到四队,走了还不到一小时,看到一个黑点,大家兴冲冲地加快了脚步。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看清了这是由几幢低矮的,趴在雪地上的草屋组成的一个居民点。走近了一打听,原来这是三队,到四队还有八里路。

从三队往东南遥望,雪野上的确又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这是四队吗?这就是我们在北大荒将要安下的新家吗?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们走向了北大荒的家。

到了四队,只见这是在没膝深的荒草甸子中用拖拉机翻出的一片垡片地,上面有南北向两栋,东西向两栋趴在地上的草屋,后来才知道这叫马架子。每个马架长约十五六米,两端及中间各有两棵碗口粗的小树,顶端交叉地绑在一起,中间架上碗口粗的横杆,腰部再绑上横杆,上面铺好树条子,再铺上厚厚的草帘子,这就成了一个帐篷式的马架子。马架内约有两米多高,底部宽约六米,两边铺上厚厚的草,就成了两铺草炕。每人不到一米的位置,一边可睡十四五个人。马架两端挂上草帘子以遮风寒。两栋南北向的大马架是单身农工的宿舍,一栋东西向的小马架是来北大荒前刚结婚的新婚夫妇的“寓所”。每一对夫妻在草铺上占据两人的位置。吊上一顶大蚊帐,蚊帐里就是这对鸳鸯的“安乐窝”了。还有些单身的女同志也住在这个马架里。另一个小马架是队部与伙房。至于餐厅,那当然是在伙房外的空地上了。

我们到达四队时,四队大约不到一百人,由中央警卫团、总参外语专科学校,空军气象专科学校及空军四速中的复员转业官兵组成,另外还有地质部张家口地质干校的学生。队长是从比我们早来两年的老铁道兵中抽来的,名叫王文,就是密山人,人挺忠厚,据说在部队时只是个排长,而我们这些农工中多一半是排以上干部,还有几个少校团级干部呢!

我们这些新农工们分成六个组,我在四组,组长是赵新民,副组长张生茂,都是我们空四速中的学员,教员除我之外,还有姚畏和周绍昆,此外还有空四速中学员孙宗余的爱人,原广州空军的广播员蓝桂珍,中央警卫团的神枪手王克武,总参外专学员,原总参情报部的张保成和空军气专学员高淼等。

午夜的跑步号子声响彻夜空

二分场四队是当时八五六农场东南最前哨的一个队(五队当时还没建),再往东三十里就是中苏边界的松阿察河,河对岸从地图上看有一座城市名叫列索扎沃罗克。入夜,东方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以看见一片灯光,那大概就是“列市”了。

来到我们的“新家”的第一个考验就是住马架子。四月中旬的北大荒,白天气温虽在零摄氏度左右,夜晚可还是零下二十摄氏度的严寒。马架子根本不能御寒,里外温度是差不多的,只是里面人多,靠着这些二十来岁的热血青年的体温使马架内减少一点寒意。对于北大荒的寒冷,我们思想上是有准备的,在江西出发前,我就买好了最厚的、十三斤重的新棉胎做成一条特厚的被子,睡觉时脚底下用草绳把被子捆得紧紧的,整个人钻进被窝筒子,被子直盖到鼻子上面,被上再搭上棉衣、棉裤,刚睡下时还挺暖和,渐渐就觉得寒气似乎透过厚厚的棉花侵袭进来,人越睡越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起床时才看见被头上已冻得邦邦硬,似一层铁铠,上面蒙着白霜,原来这是一晚上口鼻的哈气凝结而成。有几天晚上实在太冷,大家都睡不着,有人干脆爬起来,穿好衣服到外面围着马架跑起步来。这个办法果然有效,跑得浑身热乎了,躺下去又可以再睡几个小时的好觉。后来队里干脆由值星组长到半夜吹哨,在午夜起床集体跑步。于是,在北大荒亘古无人的冰天雪地上,在午夜清冷皎洁的月光下,出现了动人的一幕:几十名复转军人穿着部队的黄棉袄、棉裤、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和棉手闷子,踏着凝重的、鼓点似的脚步,围着马架子跑了起来,“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喊号声响彻北大荒的夜空。

水草甸子中学走梅花桩

我们到北大荒的第一堂劳动课是割草和背草,每天天一亮,匆匆起床吃饭,然后每人一把镰刀,一根大绳(没有大绳就用背包带)。迎着初升的朝阳向东走去,走出七八里路就有一大片齐腰深的枯黄草场。各人找好一个地方,割上十来捆,绑成一个大堆,像背背包似的一背,送回队里。一个上午或下午可以背两趟到三趟。几天下来就累得腰酸腿疼。晚饭后,我的亲密战友麦镂刚总要来找我。我们去队里小卖部买一瓶劣质的地瓜老白干,一人手里拿九根咸萝卜干,走到马架外面,坐在马架边上,上身倚在马架上,边说一天劳动的感觉,边打开白酒瓶,也不用酒杯,嘴对着瓶口,喝一口老白干,咬一口咸疙瘩。小小的酒瓶在我们手中传来传去,一天的疲劳似乎也随着酒精的溶入血液而渐挥发掉了。等到头开始觉得有点晕晕乎乎时,就站起来走进马架爬上铺位钻进被窝鼾睡起来。我们发现这是最有效的消除疲劳的方法,第二天一早起来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头天的疲劳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北大荒农场的劳动完全是传统的农耕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什么上下班时间。地处伟大祖国东北端雄鸡头部的虎林,有着第一个迎接初升旭日的殊荣。四月天早上四点半钟,我们就起床下地了。从驻地到草场要经过大片大片的水草甸子——沼泽地。水草甸子里浸漫着约十厘米到二十厘米的地表水。早晨出工时还上着冻,走在冻透的冰面上,脚下发出沙沙声,并不觉得难走。到中午时分开始化冻,脚下一踩就是一汪水,走路也艰难起来了。那时我们中间带了水鞋,特别是长筒水靴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人穿的是棉胶靴,一种半高腰,胶底棉帮的鞋子。这种鞋一共只有十五厘米高,在化冻的水草甸子里行走,只能踩着露出水面的一个个“塔头”,小心翼翼地前进。“塔头”是沼泽地中的草棵丛,由于满是积水的特殊地理环境,这些草棵不能遍地随意生长,只能聚成一小丛,以它们的根部吸附着泥土形成一个个小“岛”凸出在沼泽地上,之间则是横流的积水。我们的棉胶鞋只能踩在这一个个塔头上,而且必须看准了,踩在它的中央,稍一不慎踩偏了,塔头就像一个软胶囊一样往水里一歪,冰冷彻骨的雪水马上就灌进棉胶鞋来个“透心凉”。于是,在沼泽地里走梅花桩就成了我们每天练习的基本功。开始时,大家都不会走,几乎每天都要落水几次,没有一天能穿干鞋回“家”的,但是走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背上背着小山一样的草捆,脚步还能准确地落在塔头上。只是塔头不是直线形排列的,往往一脚东一脚西,像在水草甸子里扭秧歌一样,我们戏称它为“塔头舞”。就在这水草甸子的大舞台上,我们垦荒战士练了一个来月的塔头舞。

垡片地上用镰刀播大豆

割草背草大约干了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中我们又盖起了一座马架子,作为队里的种子、油料等生产资料的仓库。天气一天天转暖,沼泽地下面的土层逐渐化冻,地表水慢慢向下渗透,我们终于可以穿着干爽的鞋子走路了。但是生活中也常会出现新的趣事。有一天早上,大家起床要下地,忽然发现放在中间过道上的鞋子都不翼而飞了。整个马架沸腾起来了,“鞋子上哪里去了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啊!鞋都跑到门口去了。”果然门口草帘子旁堆了一大堆鞋子,原来是夜间下了一阵大雨,雨水加上化冻的雪水冲进马架子,草铺间的过道成了一条小溪,鞋子也都顺水冲到门口,被草帘子挡住了。从此,大家睡觉时便不敢再把鞋子放在地下,干脆拿到草铺上放在脚底下,于是草铺上又多了点鞋子的臭味。

开始化冻以后,队里的拖拉机就昼夜不停地拉着五铧犁翻开了沉睡千年的黝黑的处女地。北大荒的土地之所以黝黑是由于亘古以来无人开垦,地表丰茂的植被在原地不断枯黄腐烂,从而形成一层厚厚的腐殖质。现在轰隆隆鸣响的拖拉机用强大的马力拉着五铧犁划破黑土地的肌肤,把近三十厘米厚的腐殖质翻了过来。把地面的枯草翻到二十厘米以下。五铧犁过处,只见五条四十厘米宽的垡片,犹如摩托快艇在水中掀起的长长的波浪整齐地伸向前方。

5月下旬,大田的春播开始了。按照农垦部和铁道兵农垦局提出的“五边”建场方针——边开荒、边生产、边建设、边积累、边扩大,我们这个新建的队要在新开垦的荒地上播下种子,使得当年就有收获,见效益。如果成功了,这将是农垦史上的一个奇迹,而这个奇迹将由我们这些复转官兵来亲手创造。

从生荒地刚刚翻出来的垡片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夹杂着腐殖质的一股异味。垡片与垡片之间的缝隙里还露出长短不齐的枯黄的草梢。既不耙地,更不起垄,我们就要在这冒着湿气的垡片上播种金黄的大豆了。“这样的生荒地能长庄稼吗?”许多人的脑子里装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播种的方法更是闻所未闻:每人发一把镰刀头,后部用布条厚厚地缠起来,以免抓上去割破手,左手握住镰刀头,用刀尖在垡片上划开一条缝,往上一撬,垡片上便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小坑,右手从绑在腰间的袋子里抓三五粒豆种放进小坑,再用镰刀头把掀起的土盖往下一拍,这一窝大豆就算种完了,划坑、放豆、拍土,三个动作一气呵成,一步一弯腰,一步一个坑,一步一窝豆。就这样,一人一天也能点播一亩半到二亩大豆,没想到,在大规模的国营农场里,用这种原始耕作方法耕种的大豆,第一年就获得亩产二百多斤的好收成,北大荒真是一片“插根筷子也发芽”的宝地啊!

然而困难一个跟着一个接踵而来。刚进点时,我们吃的粮食都是由汽车行驶在冻透了的雪路上送进来的。蔬菜当然是没有的,想吃菜只能等我们自己的双手种出来。那时每顿饭吃的菜都是黄豆,黄豆煮烂了,放点盐,就是我们“美味”的菜肴。没有石磨,不能做豆腐,只能顿顿煮黄豆,一吃就是一个月,但是不管怎样,粮食是有的吃的,玉米面、大子、小米、高粱米、黑面,甚至偶尔还能吃一顿大米饭,但是进入五月以后,大地开化,路上全是泥浆和水,汽车跑不进来了,连我们后到的大小箱子等行李也送不进队里,只能扔在离队部四五里外的路边,一躺就是一个多月。那时也的确是“路不拾遗”,箱子放在野外一个多月,根本不用担心会丢什么东西。

粮食渐渐吃完了,汽车运不进来怎么办?队里商量一下,只有发动全队男劳力去五十里外的总场粮食加工厂去扛,道路翻浆,人也不好走,鞋底上沾满了厚厚的烂泥,足有十来斤重,一天一个来回一百里,每人扛一袋面五十斤重,好在我们在部队里还有过背着背包行军的锻炼,回来时干脆取直路走水草甸子,路近一些不说,蹚着水走,也比走翻浆的泥路,脚上穿十几斤重的泥鞋强。我的腿长,步子大,走路我是不怕的,就是肩膀上压上五十斤面也觉得比整天弯腰的农活要舒服一些,只是晚上回到队里,吃过饭,浑身像瘫软了似的,衣服也懒得脱,往草铺上一倒就进入了梦乡。

扛了两天粮食,伙房就能抵挡一阵子了。但是顿顿吃煮黄豆做菜也不是个办法。煮黄豆的味道,开始觉得还不错,挺鲜美,可是有时盐供不上了,不放盐煮,那一股甜味就难以下咽了。吃的时间长了,到后来鲜味甜味都感觉不到了,只闻到一股强烈的豆腥味,心里一阵阵的直恶心,硬着头皮往下吞。五月下旬,我们下地干活时发现草甸子上开了一片片的黄花,仔细一看,那不是南货店里的珍品“金针”吗?只是那店里卖的是干的,而这是新鲜的。于是每天干完活,我们都割一些带回去给伙房。炒出来果然是又鲜又嫩,真是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还有一次,在水泡子旁边干活,有个人休息时走到水泡子边上,忽然发现草棵里躺着一窝野鸭蛋,他高兴地叫了起来,从此休息时大家都分头去找野鸭蛋带回伙房去。捡得少的时候做蛋花汤吃,捡得多的时候,竟然可以炒一大锅,那是我们生平从未有过的一次会餐,黄澄澄、油糊糊,像金子一般闪亮的鸭蛋块,虽然每人只能分到一平勺,但那味道却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深夜马架里一盏电磁灯灯光如豆

“过了芒种,不可强种”。北大荒的播种季节到6月6日芒种节才算结束,紧接着夏锄就开始了。

6月份已是初夏,天亮得特别早。三点钟,天就开始蒙蒙亮,农工们匆匆起床,吃点饭便戴着过去从未见过的蚊帽,扛着锄头下地了。八五六农场地处完达山南大片的水草甸子地带,入夏蚊子、小咬自然格外丰盛。这两种小昆虫严格遵守着他们的上下班时间,轮番向地里劳动的人们发起进攻。北大荒的蚊子,由于水草丰茂,个头特别大,长腿,尖针,伸展开来竟有四五厘米长,一闻到人身上的汗气便成片地糊上来,手一拍总可以打死四五只,而这些“敢死队”毫不怕死。我们只好用衣服、手绢、绳子从脖子到脚包个严严实实。脖子往上怎么办呢?热天干活,汗流满面,总不能再像蒙面大盗那样,只露两只眼睛吧!这时,队里的小卖部贩了一种蚊帽回来卖,大家都抢着去买,这种蚊帽上面是白布圆帽檐的遮阳帽,在圆帽檐上垂下一圈蚊帐布,下面用带子缚在颈部,人的嘴脸、鼻子、眼睛便都包在蚊帐布里了,看上去就像养蜂人戴的防蜂帽。戴着这样的蚊帽干活,固然觉得气闷,可总比叫蚊子叮得鼻青脸肿强。有了蚊帽,防蚊的问题解决了,但是对于防小咬却并不太起作用。小咬如同煤烟灰那么小一点,常常可以钻进蚊帽里叮人。小咬叮人不见血,却能叫你皮肤上起红点,奇痒难耐。所以到了小咬上班的时候,大家多半是把蚊帽上的蚊帐布抢卷到帽顶上,干脆让它叮上来,用手不停地往头上、脸上拍。帽子则还是要戴着的,因为最怕的是小咬钻进头发里面,贴着头皮叮,那种满头瘙痒,打又打不着的滋味是最难受的。好在小咬只在清晨出太阳前和傍晚太阳落山后上班,蚊子则主要是在晚上上班,但是遇上气压低又没有风的闷热天气,蚊子、小咬就特别多,白天也叫人一边锄地,一边两手不时地挥舞驱赶,忙个不亦乐乎。

锄地这种劳动对我来说,开始感觉似乎比较轻松一些,至少它不用一步一弯腰了。可是时间长了,却觉得腰疼起来,原来锄地时腰肌是扭着的,而我又只会把锄头放在身子右边锄,由于总向一边扭,久而久之,腰肌大概扭伤了。然而对我来说,这还能够忍受,不能忍受的则是我那克雷斯式骨折,畸形愈合的右手,本来就血脉不通畅,手指常年觉得发麻,而锄地时又全靠右手腕部的力量,手腕用力多,血脉就更不通,锄上十几分钟,右手便完全失去了知觉,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地甩着右手,把血流甩到手掌和手指上去。这样我锄地的速度也就总是比别人慢一截。每天开始时,一个组的同志,一人拿两垄地,从地头齐头并肩地向前锄,过了不久,我就掉队了。在我们四组里,和我一样锄得比较慢的还有总参情报部来的张保成。我们两人就结伴在大伙后面“打狼”,一边锄地,一边讲着自己在部队里的奇闻趣事,倒也很谈得来。记得他曾和我讲过1954年万隆会议时,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爆炸的一些事情,我也和他说过新中国第一支伞兵部队训练与学习所创造的一些纪录。

但是总这样掉队“打狼”影响全组的成绩也实在不好意思。队里为了照顾我,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作为团支部书记把队里的宣传鼓动工作搞起来。宣传鼓动的形式主要是在每天吃饭时拿一个自制的喇叭筒进行广播,广播的一个主要内容就是介绍国内外新闻。当时我们似乎已远离了文明社会,几个月的时间,根本看不到报纸,也听不到广播,全队最现代化的设备就是一台半导体的袖珍收音机,这是新华社来的王炎同志带来的。

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从上床后的第一觉猛然惊醒。马架里一片安详、静谧。战友们均匀的呼吸声,起伏不停的微鼾声,加上蚊子的嗡嗡声,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混合着汗味、鞋味、哈气味和夜风中带来的泥土的清香味,熏人欲醉。但是我不敢再入睡,打开半导体收音机,一点点地调试着频率,捕捉那个夜空“永不消逝”的电波。由于离北京实在太远,离最近的城市牡丹江也有五六百里之遥,电波实在太弱,只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才听到那如窃窃私语般的微弱的广播声。只要听出是报告新闻的声音,我便打开刚买不久的电磁灯,翻身坐起,戴上蚊帽,在如豆的灯光下,边听边做记录,有时一段新闻没听清楚,又要找到别的台,等它播送新闻时再听一遍,核对清楚。每天晚上,我的工作时间是从半夜十一时至凌晨两点以后,直到把当天的新闻都弄清楚为止,三点半,吃早饭时,我拿着自己的记录,向大家再广播一遍,吃完早饭,大家下地了,我回马架睡上一觉,醒来后再扛起锄头下地去。

由于我有这样的任务,我的劳动量也不再记在组里的成绩之中,从此我才觉得没有了压力,只要尽自己的能力,不偷懒,也就心安理得了。不久,队里又把我调到队部,担任我从未做过的食堂管理员,兼做团支部的工作,我的农工生涯就算正式结束了。

(原标题:[连载]《悠悠蓝天情》王霖:挺进北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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