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腺筛查有误区

乳腺钼靶Ｘ线摄影检查在相当长时间里被视作防治乳腺癌的有效手段，是不少国家女性体检常规项目。在美国，本着“早检查、早治疗”原则，大部分女性从４０岁开始每年接受这项检查。

这种检查如今受到受到越来越多质疑，被认为作用有限并且可能导致过度治疗。

作用被高估

美国女作家佩姬·奥伦斯坦１９９６年被钼靶检查确诊乳腺癌，时年３５岁，随即接受治疗，包括切除乳房肿瘤和６周放射治疗。

尽管治疗过程痛苦不堪，奥伦斯坦却庆幸保住了性命，并将这归功于钼靶检查的精准、及时。奥伦斯坦代表了相当多推崇这种检查的美国女性。

钼靶检查１９６３年在美国投入应用，到２０００年，美国７０％的４０岁以上女性每年接受钼靶检查。公众对于这种技术的接受几乎达到“迷信”地步。

一度有数据显示，诊断及时并辅以治疗可降低乳腺癌死亡率２５％。“尽早筛查”和“钼靶检查”成为美国防治乳腺癌的关键词。

其实，因得到及时筛查得以幸存的乳腺癌患者多是５０多岁女性，但这并未引起医学界和公众重视。当年的逻辑是：既然及时筛查能降低乳腺癌死亡率，那就让年轻女性也尽早接受检查。

越来越多研究显示，钼靶检查的作用可能被高估。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１９９６年起不再推荐对４０岁以下女性全面施以钼靶检查，因为并无证据显示这能有效降低她们的乳腺癌死亡率。实际上，由于年轻女性的乳腺组织更丰富、密集，接受筛查有可能出现假阳性结果，导致不必要的乳房活检，带来精神压力，而真正需要警惕的癌变反而可能查不出。

一项历时３０年的研究显示，钼靶检查只能略微降低乳腺癌死亡率，且仅限于晚期患者。最近发表于《新英格兰学术杂志》的研究报告说，过早接受筛查可能导致不必要的过度治疗，包括手术、数周放疗和毒性药物治疗。

２００９年，美国联邦政府资助的一项调查显示，钼靶检查并非多多益善、越早越好，对于多数女性而言，最好在５０岁以后再接受筛查，而且最多每两年接受一次。

难查恶性癌

多数相信乳腺钼靶检查作用的医生抱着这样的想法：尽早发现乳腺癌症状，采取措施，避免癌细胞扩散。

然而，越来越多研究表明，钼靶检查往往查出一些并非急需治疗的乳腺癌，却漏掉真正恶性的肿瘤。

目前已经确认至少四种乳腺癌，其成因和治疗反应完全不一样。受体三阴性乳腺癌在四种乳腺癌中最为恶性，患者占所有乳腺癌患者的２０％。美国年轻非洲裔女性患这种乳腺癌的比例相对更高。

这四种类型又可细分为更多乳腺癌种类，但钼靶检查完全无视它们的差别，并且难以查出受体三阴性乳腺癌。这种恶性肿瘤扩散迅速，常常在两次筛查之中突然出现，即使诊查时体积微小，往往也到晚期。这一定程度上能解释，尽管乳腺癌筛查普及多年，乳腺癌扩散仍难以遏制。

另一方面，容易筛查的乳腺癌往往尚处早期，即使再晚些时候发现也能治疗。还有不少经筛查发现的乳腺癌发展缓慢，几乎根本不会扩散。尽管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有研究显示，钼靶检查查出的乳腺癌近四分之一无需治疗会自行消退。

这意味着，所谓“早筛查降低死亡率”之说有夸大嫌疑。好多患者即使不筛查、不治疗也能“寿终正寝”。

研究人员对比３组欧洲国家的情况，每组两个国家引入钼靶检查的时间相差１０年到１５年。结果发现，所有国家的乳腺癌死亡率基本相同，意味着这项检查技术的应用对此几乎没有影响。

不如不治疗

一项有全球６０万名女性参与临床实验的随机调查显示，每２０００名连续１０年每年接受筛查的女性中只有１人因及时发现乳腺癌而延长性命，却有１０人为被查出的不那么严重的乳腺癌接受了过度治疗。

这些不必要的治疗副作用严重，甚至可能威胁生命，例如：服用抑制雌激素的他莫西芬药片可能导致中风、凝血和子宫癌，接受放射和化学治疗令心脏衰弱等等。

大部分接受过度治疗的女性所患乳腺癌是乳腺导管原位癌。这是一种尚处病变早期的癌症，分泌乳汁的乳腺导管处有病变细胞。

乳腺导管原位癌存活者往往被当做抗癌斗士宣传。实际上，这种癌症相对容易治疗，有近百分之百的１０年存活率。在半数到八成病例中，乳腺导管原位癌不会转移、扩散，“原位”意味着“原地不动”。

除非发展成侵入性癌症向其他器官扩散，否则乳腺导管原位癌并不致命。活组织切片检查显示，患有这种癌症的妇女有１４％死于其他疾病。由于难以判断是否会发展成侵入性癌症，每一例乳腺导管原位癌都被当成致命癌症治疗。

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乳房关爱中心主任劳拉·埃瑟曼呼吁停止过度治疗。他甚至认为，乳腺导管原位癌不应该算作一种癌症。“它只是一种风险因素，”埃瑟曼说，“大部分乳腺导管原位癌在１０年内发展成侵入性癌症的几率只有５％，这相当于所有６２岁妇女患乳腺癌的平均风险。”

埃瑟曼认为，对这类患者施以乳腺切除、放疗或化疗是毫无必要的过度治疗，这就好像对所有胆固醇过高的人施以心脏手术。

越查越恐慌

在钼靶检查普及之前，鲜有乳腺导管原位癌病例。如今，美国每年有６万名女性被诊断患有乳腺导管原位癌和小叶性原位癌，占新发乳腺癌的四分之一。在４０多岁女性中，原位癌尤为高发。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估计，到２０２０年，超过１００万美国女性可能被确诊患有乳腺导管原位癌。

钼靶检查查出的一些乳腺癌原本属于容易治甚至无需治疗的癌症。被查出患有这类乳腺癌的女性成了癌症幸存者。这么多人被查出乳腺癌显得乳腺癌无处不在、引起女性恐慌，感觉必须频繁求助筛查或接受治疗。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美国癌症学会官方网站上，一名患者亲述自己与乳腺癌斗争故事，处处流露接受过度治疗的痕迹。这名患者早年患有纤维囊性乳房疾病，因为担心会患上乳腺癌，她从３０多岁开始每年接受钼靶检查。

到４１岁，她被确诊患有乳腺导管原位癌，并因此接受乳房肿瘤切除和放疗。出于预防目的，她之后定期接受钼靶检查，并接受多次手术去除囊肿。然而，多年后仍然发现乳腺癌复发。这一次，她决定第五次接受手术，彻底切除双侧乳房，尽管只有一侧患有乳腺癌。

这名患者认为，这是防患于未然且符合逻辑的决定。专家们却认为，除非基因显示患者确属乳腺癌高发人群，否则动辄选择切除双乳并不科学。明尼苏达大学肿瘤外科专家托德·塔特尔说，这是基于恐慌心理而非医学建议作出的决定。

塔特尔在《临床肿瘤学》发表论文称，在１９９８年到２００５年期间，单侧乳房查出患乳腺导管原位癌的妇女选择切除双侧乳腺的人数增长近两倍，但她们并非携带易患癌基因。另一项调查显示，与１０年前相比，当今女性认为自己可能患上乳腺癌的几率高达３０％，尽管实际上只有５％的可能性。

人们对癌症的恐惧可以理解，但这不应成为误导判断的恐慌。一些专家认为，美国癌症学会网站上那名患者的故事，更应成为警戒而非榜样。纤维囊性疾病不见得会发展成癌症，尽管区别两者确有难度。她后来患上的乳腺导管原位癌几乎只能由钼靶照片查出，很可能根本不会威胁生命。

在试图防治乳腺癌的过程中，她受到的伤害或许更大。从３０多岁开始接受钼靶检查无疑令她暴露于更多辐射面前，而辐射恰恰是人类所知导致乳腺癌为数不多的原因之一。后来接受一次次手术和放疗更令人身心痛苦。（袁原）

(原标题：乳腺筛查有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