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亚哥菲尔的BBQ

【开篇语】

朋友远道过来，喝了一口我家的罗宋汤说：“好吃，我已经在欧美周游了几十个国家了，无论是在法国还是在美国，旅游团的导游总归把我们带到中国饭馆去吃一样的中国菜。吃到嘴巴都变成一个味道了。”

我为这个朋友大叫“冤枉”，花了这么多的钱，走了这么多的地方，却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特色的美味。我想旅游团的导游也许是个不喜欢吃东西的人，或者还没有融入当地的文化，只是在中国人的圈子里混，于是便委屈了游客当中的吃客了。

我就是一个吃客，我们全家都是吃客，因此我要带着你、你们大家“走一路，吃一路”。这一路上的美味，都是我的嘴巴亲口尝过的，也是让我食指大动，回味无穷的。我想我喜欢的，你也会喜欢。

章小东

两只脚刚刚踏进圣地亚哥的机场大厅，儿子已经心急火燎地等在大门口了。我来不及把费城带过来的特产小饼干塞进他的嘴巴，他就直接把我和他爸爸塞进了他的小车说：“快点，快点，我们去吃晚饭。”

我说：“太阳当头照，四点半还没有到，加上我们在飞机上吃过东西了，现在吃晚饭有点太早了。”

“不早，不早，再不赶过去，到了半夜也吃不到呢。”儿子说着，就一脚踩下了油门，小车“唰”一下蹿上了大马路。

“你这是带我们到哪里去啊？又不是救火，慢点好不好？”我说。

“我是带你们去圣地亚哥最最有名的 Phil's BBQ（烤肉）店。”儿子的话音未落，丈夫就在一边说：“啊呀，你妈妈不喜欢吃BBQ，你怎么忘记啦？还是到那家日本店去吃寿司，我请客。”

“好啊，明天去日本店，爸爸请客，今天我请客。”儿子大气地说。后来到了结账的时候，我才明白儿子的底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

很快小车就离开了豪华的市中心，转入商店稀少的地带。我看着路边凌乱的建筑和肮脏的街道，心里有些发毛，我说：“儿子，你有没有开错路啊？这里的行人有些野呢！”

儿子回答：“不要怕，前面有个体育场，看球赛的人当然不会像听音乐会的人那么高雅，你们帮我看看门牌号，3750 Sports Arena Blvd，离开圣地亚哥的市中心不远。”

我坐在后座上睁大眼睛搜索，还没有看出个名堂，就听到前座上的丈夫说：“不用看了！一定是在那个购物场里，你们看，这些汽车都是往那里去呢，不得了，排长队呢！快让你妈妈先下车排队，我们去停车。”

丈夫的话音未落，儿子在一条长龙的末端停稳了小车，我一脚踏出车门，三步并两步地抢先跑过去排队。哇，幸亏来得早，五点钟还差十分钟，已经有近百个吃客排在我的前面了。我似乎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么多人排队的。

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近二十个人的团队，这些人男女老少肤色各异，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个旅游团体，后来才知道是一家老小到这里来团聚。我弄不清楚他们是因为团聚还是因为BBQ变得如此亢奋，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摩拳擦掌，就好像准备好大吃一顿。

很快我就和他们融入一体，当他们知道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吃BBQ后，立刻热情地把我围在他们的中间，争先恐后地向我介绍这家远近驰名的Phil's BBQ。在他们伴随着“嗤嗤”咂舌的嘴巴里，这里的BBQ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没有的绝顶美味。

正在这时候，停好了车子，丈夫和儿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还没有到跟前，丈夫就得意地大声说：“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吧，让你出来排队，不然的话，起码排到100人的后面。”

我回头一看，真的，后面老早就又接起了一条长龙。我责怪儿子，停车怎么停了这么长的时间，儿子委屈地回答：“你不知道多难找停车位啊，都是来吃BBQ的，我绕来绕去，还是爸爸让我跟定了一对刚刚吃完出来的老夫妇，等到他们把车子开出来，才把车子停到了他们的空位上。”

我笑了笑说：“这种门槛总归是你爸爸精。”儿子听了也只好无话，他想了想说：“你们先排在这里，我到前面去看看。”

不一会儿，儿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五颜六色的纸头，他把其中的菜单塞在他爸爸的手里，自己便在一边读起一份介绍这家店历史的资料来了。不一会儿他说：“你们知道吗，这个老板菲尔连高中也没有读完，十六岁就开始烤BBQ了。”

“十六岁的小孩子书也不读，烤烤BBQ可以烤出这么大的腔势，有点让人气不过吧。”我隔着窗户，看了看足足可以容纳三百多个座位的店堂间说。

“不要嫉妒好不好，能够在竞争当中取胜，很不容易。麦当劳的老板也是高中生，做到世界闻名。这说明，成功不一定是从读书中来的，行行可以出状元。对了，你们看，这个菲尔创造了一种非常独特的烧烤酱，没有人可以超过他的呢。”丈夫把头凑过来说，看上去他已经研究好了菜单了。到了太阳差不多西斜的时候，总算看到一块牌子上写着：“从这个点开始还需要等待二十分钟十四秒”。

“有希望了。”我说。刚刚还以为“吃晚饭太早”的我，经过了一路的排队，加上那排队过程中不断被BBQ的香气诱惑，只感觉到饥肠辘辘，喉咙里也要伸出手来了呢。好在前面的一大家子，一进去就让队伍缩短一大截，我们进到了店堂里。

丈夫和儿子一起去点菜，我则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这里没有服务员到桌子上写单子的，而是由吃客先在前台买单，然后按照号头前往领取。不一会儿父子俩端来了满满登登四大盘食物，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已经香味扑鼻了。

“啊哟！这是什么东西啊，通体金黄？”我大叫起来。

“是你最喜欢的洋葱圈啊！专门为你买了个大盘的。”儿子说。我有些不能置信，这洋葱圈怎么这样粗壮肥大？一个个就好像是和田玉的手镯。用手抓起一个，放在白色的酱汁里蘸一下，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哇！呱啦松脆，碰碰响。一个吃下去了又抓起了一个，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定下神来仔细观看，也看不出个名堂。还是儿子告诉我，这里的洋葱圈和其他店的不一样，是用奶油包裹了甜美的洋葱，然后放在白脱油里炸出来的。“哇哇哇！”我一连串地大叫。

“不要叫了，快吃肉，好吃，好吃。”这时候，一直埋头啃牛肋骨的丈夫抬起头来说。我朝着盘子里的肉骨头看了一眼，又“哇”一声叫了出来，这牛肋骨足有半尺多长，圆肥润滑，外面还包裹着厚厚一层酱汁，通红油亮。我用两只手拎起来一条，沉甸甸的，张开嘴巴狠狠一口，哦哟，不得了，我被醇厚的肉香、酱香塞满了，上面松脆，下面酥软，一点也不干涩，一大口咬下去，一直咬到骨头，仍旧充满了浓郁的酱汁味，那里面酸甜咸香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一根吃下去，绝对吃饱。

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的丈夫和儿子，只看到这对父子俩满头满脸都是酱汁，他们已经啃光了牛肋骨、烤鸡，又在分享一只烧烤汉堡。儿子说这汉堡是网上专门推荐的，要我也尝一尝，而我则看着隔壁桌子一条一尺多长的肋排骨有些眼红。丈夫说：“我们还没有尝过那块小猪排，再去买一份。”

儿子刚刚站起来，旁边收拾桌子的服务员听见了笑道：“那是我最喜欢的了，我来帮你们下单，你们不会失望的。”说着，他就跑到前台去了。这原本不是他的工作，大概是看到我们这三个东方吃客胃口这么好，也兴奋起来了。很快，他就端回来了和隔壁桌子上一模一样的一条小猪排。这小猪排鲜嫩多汁，让我们忘记了刚刚饱餐了的洋葱圈、牛肋骨、烤鸡和烤汉堡。等到我们把桌上的食物统统塞到肚子里，才发现已经到了撑肠拄腹的地步。

用桌子上大卷的擦手纸，擦干净嘴巴和双手，好不容易站起身体，三个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挨到车子里，一屁股坐进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儿子问：“过瘾吧？”

丈夫说：“太过了，过到了我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肉了。”

我说：“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肉了，没有想到今天吃了这么多。儿子啊，你是不是出血了，花了大钱了？”

儿子回答：“主食加饮料不到60美元，我们每个人都吃掉了双份的。很合算，我相信这顿肉会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很久很久。”

写于美国圣地亚哥太平洋花园公寓

（作者系旅美上海作家，著有《吃饭》、《火烧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