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为一

在去年第21届金鸡百花电影节上，100岁高龄的王为一获得了金鸡奖终身成就奖。坐着轮椅来现场领奖的王为一风趣地说：“电影就是为大众服务的行业，大众喜欢你，你就继续；不喜欢你，你就赶紧下来。”10月8日下午5时，这位走过一个世纪的珠影老导演因肺功能衰竭在广东省中医院大学城分院逝世，享年101岁。

“我们老一辈的电影人，拍什么都想告诉观众点什么。”王为一一直相信电影始终还是要起到教化作用。王为一曾被喻为“中国电影史上的活化石”，是首开南国电影流派的中国电影艺术家，曾荣获国家“优秀电影艺术家”、广东省首届“文艺终身成就奖”等多个称号。他传奇的百岁人生几乎见证了中国电影艺术的发展历程。

一

王为一祖籍江苏吴县，1912年3月8日在上海出生。他七八岁时就开始看电影，看得最多的是滑稽大师卓别林的片子，片子里的主人公无论遭遇如何艰难，都会以喜剧的方式去面对，令他感触很深，“我一生心境简单而快乐，所以最喜欢拍的是喜剧电影。”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粤语喜剧片《七十二家房客》摄于1963年，影片使用的全是广东演员，稚趣诙谐，将广东人的幽默写进了市井的寻常生活里。该片日后成为粤语电影史经典，也被称为“拯救粤语电影”之作。1973年香港导演楚原拍摄的《七十二家房客》、周星驰执导的《功夫》都受到王为一这部作品的影响。

“电影来自生活实感，切忌 才华毕露 ，拍喜剧不能低级趣味必须 高尚 。”在2013年出版的专著《我的电影艺术观》中，王为一如此阐述他的电影观，这也是他毕生所追求的理念。

王为一真正与电影结缘要追溯到1931年，那一年他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研究所学习，并参加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及美专剧团，其间与赵丹、徐韬成为至交，并参与了董每戡编剧、赵丹主演的《C夫人的肖像》。当时因为擅长拉二胡，王为一被挑选为王人美演唱的影片插曲《渔光曲》配乐。1934年，王为一正式成为艺华影片公司的场记。在那段时间,他几乎与当时上海滩最著名的演员都有过合作。1936年，经导演史东山介绍，他加入新华影业公司,并在《狂欢之夜》、《夜半歌声》等影片中担任角色，同时参加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实验剧团的演出。1947年，王为一以副导演身份协助史东山完成了联华影艺社的第一部影片《八千里路云和月》。次年开始担任导演,与徐韬合作执导影片《关不住的春光》（王人美、赵丹主演）。抗战胜利之后，王为一在上海加入了联华影艺社，联华影艺社后来合并入昆仑影业公司。

二

虽然出生、成名在上海，但王为一却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最旺盛的创作力都留在了广东。

1948年冬，王为一与编剧阳翰笙，导演蔡楚生、史东山等撤离上海，南下香港筹建南国影业公司。1949年，他导演了南国影业公司的第一部粤语片《珠江泪》，一炮而红。《珠江泪》讲述广州附近农村一对夫妻的悲惨生活以及他们积极反抗的故事。除了已指定的女主角是常州人外，其余主要演员都是广东人。龙眼荔枝、虫鸣细声、青石街巷、木屐声声都被王为一选入了他的电影画卷。在导演《珠江泪》时，王为一主张不矜才，力求做到“导演看不见导演，演员看不见演员，摄影看不见摄影，美工看不见美工”，就是创作人员都应集中力量去表现影片中所反映的生活，而不应离开情节的需要、离开生活的真实去炫耀自己的技巧。他认为，这样创作出来的影片，才能自然、流畅、真实，没有人为的痕迹；观众在看影片时，才能入戏，进到影片所反映的生活当中去，受到感染，引起共鸣。《珠江泪》也是王为一首部独立执导的影片，由此奠定了港产粤语片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的历史地位及美学地位，令人称奇的是，这样一部经典的粤语片，却是连一句完整粤语都不会讲的导演执导的。

“我接到通知去香港报到，见面第一句话，蔡楚生就问我， 我很想拍一部粤语片，把香港的粤语电影振兴起来。你干不干？ 我回答了5个字， 你干我就干！ 当时我一句粤语也讲不全，但片子硬是拍出来了。因为故事是讲老百姓的生活，很真实，上映后很受群众欢迎。有趣的是，片中有很多外景要到广州来拍，但当时广州还没解放，不敢来，踌躇之际，广州解放了。我们那个高兴呀，一解放我们就可以到广州拍外景了！那段日子里，大量国内优秀的电影工作者到香港，带动了香港电影的整体发展。”王为一曾经这样回忆那段往事。

建国之后，王为一到广州筹建广州电影制片厂并任厂长，1958年开始筹建珠江电影制片厂。珠影建厂之后，王为一陆续完成了一批相当有影响的影片，其中就有那部赫赫有名的《七十二家房客》。《七十二家房客》原本是上海大公滑稽剧团的舞台剧，不懂粤语的王为一请来了广州作家黄谷柳一起改编剧本，把所有事情的背景都改到了广东，还丰富了许多人物和情节。剧组里的广东演员也为剧本情节添枝加叶。广东人喜欢吃，剧里的好多情景都挪到了茶楼、饭馆和路边大排档。大家整天在茶楼嘻嘻哈哈，在如此轻松的氛围里，《七十二家房客》从改剧本、改语言到拍摄完成，只用了3个多月的时间。

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王为一形成了自己影片的风格——自然、朴素、流畅，注重从真实的生活中表现真实的人物，刻画真实的人物性格。即使是在拍摄《七十二家房客》这样的喜剧影片时，他也着力于从生活的矛盾和人物性格的冲突中引出喜剧效果，而不是依靠过分的夸张或演员的滑稽表演来制造笑料。

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是王为一执导电影的另一特点。他和蔡楚生共同导演的《南海潮》，选取具有独特风情的南海渔民的生活作为题材，许多情节和细节的描写都充满着浓烈的生活情趣，好像一幅幅真实感人的南方渔民生活的风俗画。

三

“认识王为一的人，都知道王为一是个幽默风趣、从不会发脾气的人，也是一个真诚、善良、乐观的人。”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专职副主席董丹弟曾说，“他一直秉承着恩师蔡楚生 电影是拍给大众看的 的创作思想，反映生活要真实、朴素，对待观众要真心、有心。”

“他总有着旺盛的精力，对于创作充满热情，真看不出是个百岁老人。想法一刻都没有停过，一个想法没有实现，马上又有新的想法出来。”王为一的女儿王笛表示，父亲一生低调，不爱宣传，唯独对电影一直有着执著的追求，什么时候都不忘要给老百姓拍好电影，弘扬他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岭南文化。

珠影集团副总经理赵军感慨，“我所认识的王老先生,有一种很童真的情怀。从他身上我们能看到他历经坎坷,但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对电影的热爱。他的离去，是中国电影界和广东电影界的一大损失。但斯人已去,我们只能用深刻的哀思来表达对他的怀念之情。”

王为一执导的电影包括《八千里路云和月》(与史东山合作)、《珠江泪》、《火凤凰》、《山间铃响马帮来》、《椰林曲》、《铁窗烈火》、《南海潮》(与蔡楚生合作)、粤语喜剧片《七十二家房客》、《打铜锣》、《补锅》、《蓝天防线》、《一个美国飞行员》、《三家巷》、《阿混新传》、纪录片《齐白石》、纪录片《关山月的画与话》等。

1999年，87岁高龄的王为一依然亲赴现场，拍摄了喜剧《五福临门》；2004年过生日那天，王为一说，自己还欠电影10年债，希望“在见到马克思前再拍一部片子”。王笛透露父亲百岁后创作欲望仍非常旺盛，就在住院之前仍想着写剧本、拍电影，想拍自己的恩师蔡楚生、想拍《牡丹亭》，为此，百岁高龄的他还一直不知疲倦地与各方联系。直到最后电影拍不成，他又想着可否尝试着排粤剧。王为一用其近乎毕生的耕耘和心血向中国影坛奉献出了多部经典作品，也为中国电影的后来者提供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在一次采访中，王为一回首电影生涯的遗憾和欣慰，笑言，“今生最遗憾的就是拍的好电影太少，欣慰的是我一生为人民拍电影，拍的是人民喜欢的电影，如此，一生也算没有白过。”

文/黄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