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中的“外面人”
一个叫洪承宝的安徽人令武海彬印象深刻:他们18个人住在一间教室,把所有的课桌统一抽屉朝里的摆放在一起,既避免了学生的书本掉出来,又让老人、孩子们睡在中间,防止发生意外,卫生也搞得很整齐。H 并非每个人都是洪承宝。
被困的学生小赵(未成年,化名)看到,一二楼的教室被先来避难的人撬开门窗“占据”,后来的便往三楼跑,五六个人占一间教室。“都想住的宽松一点,被撬的教室越来越多。”
他和同学对这些人说,明天发东西在一二楼,如果你们还住在上面,就领不到。
人群怏怏下去。他们重新封上门窗,以为大功告成,过会儿一看,门窗又被撬开。
小赵告诉我们,他亲眼看到外面人走出教室,直接在走廊上撒尿,流进校园的积水中,抢东西、邋遢、大便后不冲厕所……“他们就是乱来的。”
13间居住着灾民的教室,分布在一楼到四楼。楼层低的好办,楼层高的,来来往往提水冲厕所非常费劲,在第一天武海彬是叫了几个学生去的,到后来谁也不愿意干这又臭又累的活。
武海彬想到个办法。他把报告厅的长桌布找来,请两个女老师剪开编成绳子,又找来水桶,让一个人在下面取地面的积水,另外一人在楼上拉上去,再去冲厕所。
就像搞游戏一样轻松,大人们也愿意干,冲厕所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尽管还是有人不冲厕所,但一些灾民从需要被人“管”,逐步实现了“自我管理”。
武海彬说:“我想起日本大地震后,整个社会秩序依然井井有条。相比之下,网上总有些人说中国人素质差,本地人老说外地人素质差,事实上人还是能变好的。”
他说,这是几天来最高兴的事。
不能被遗忘的“角落”
水灾逐渐过去,人们陆续返家。原本,我们想通过武海彬通知,访问到所有在校的30名师生、教职工,但武海彬回答我们说,一些人回家了,另一些人说,没干什么事,不接受采访。
我们尽最大努力访问到的,最终是校长陈正良和刘福娟、潘媛、袁大君、武海彬这5位老师,以及两位保安、门卫夫妻、食堂老板娘和2个高一学生等10多个人。
这几天他们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老家在吉林的刘福娟老师说,这几天没干啥大事。
记者:看到灾民缺吃少穿,你宿舍里有吃的吗?分给他们了没有?
刘福娟(羞赧地用手遮住脸):有点面包,没有分。
记者:为什么呢?
刘福娟:不熟悉。我问了问学生吃不吃东西,他们也没要。
记者:你自己吃了这些面包吗?
刘福娟:没有,后来它们长毛了……
食堂老板娘谢丛恩说,这几天食堂也被淹了,有一套烧煤气的小锅灶,就用它来给老师学生们做饭。主食是大米,菜有鸡腿、茭白、大白菜、茄子等,汤是年糕汤。
记者:你这里还有这么多食物,有没有分给灾民?
谢丛恩:没有。这是老师和学生们吃的,我要负责给他们管饱。
记者:担心被别人看到吗?
谢丛恩:开始有点担心他们来抢,其实也没人来。
记者:不是有很多小孩吗?你有没有给他们送一点?
谢丛恩:有一回,我看到一个大人领着两个小孩下到院子里来了,就偷偷叫他们进厨房吃了一顿热饭。
记者:为啥要“偷偷的”?
谢丛恩:怕知道的人太多,没那么多吃的。
记者:那你不怕他们回去告诉别人,或者他们再来吃?
谢丛恩:倒没想那么多。不过他们后来再也没来过……
我们又去问学校保安邵永明:你那几天怎么过来的,饿过吗?吃救灾的食品了吗?
邵永明:饿啊,但是我有点挑食,吃不下。
“但是这几天没洗澡,全身都臭了、臭死人了!”内心里,这个保安也没有把陪他在风雨里聊天的外地人当朋友。不过他记得,几百人陆续离开,有一个人回头跟他说了句“谢谢”。
49岁的陈正良已经是干过3个职业学校的“老校长”。在3天3夜里,他常在电话里给武海彬出主意,提醒他把灾情扩散到互联网,引起网民关注,增加救援力量,让灾民搞好卫生,避免发生疫情。9号那天,他骑了4个半小时的自行车,涉水赶到校园。
记者:路上水还是很大,你不怕吗?
陈正良:稍微有点担心。
最后,我们又问回武海彬:你家有没有被淹,家人怎么样?
武海彬:我父母单独住,两个妹妹也在余姚成家了,自己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但我根本没时间给他们打电话!有一次,妹夫打电话给我,说找不到爸妈了,全家哭成一团。
记者:没赶回去?
武海彬:走不开,也走不了。家人分隔四地,又联系不上年迈的父母,我的心碎成了四瓣……
他眼眶发红、埋头抹眼。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新到一车物资。借着接电话,武海彬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工作状态,在和我们简单寒暄几句后,离开了房间。
这时候,天色已全黑,我们用一只充电宝的LED灯照着做笔记。校长陈正良点燃了一只蜡烛,映出他花白的头发。
校园里的教师不常常被比喻为蜡烛么?
而现实是,没有一支蜡烛是自愿燃烧的。只有等到有人点着,它才默默燃烧下去,发出豆大的光和热,直到最后。
(原标题:“请你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余姚五职校临时安置点的3天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