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教授杰出的经济学贡献为人类留下了宝贵的思想财富,他哺育了几代经济学者。科斯使我们对制度及市场的认识有了很大的提升。此外,这位世纪老人,对中国这片遥远的、他从未到过的土地,有着深切的关怀,注入了灼热的感情。在痛惜这位经济学大师辞世之际,缅怀他的思想财富,重温他的中国情怀,珍视他对中国发展的忠告,让我们百感交集,悲之、痛之、思之、叹之。
我对科斯的了解,除了研读他的著作外,更多的是来自另一位经济学大师,张五常教授。
我与张教授结识已经十年有余。每每茶间饭后,听张教授谈他与几位经济学大师的故事,让我们收获颇多。这其中谈得最多的就是科斯教授。张五常教授说,科斯不是他的老师,但学界多认为科斯是他的老师。这个误会,张五常不反对,科斯也不反对。五常教授认为,他与科斯在学术思想上最接近,而在科斯眼里张五常是科斯定理最佳的解读者。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张教授与科斯共同研读经济学的两年是他们最宝贵的回忆。科斯说,他希望是二十年而不是两年。张五常几次谈到他非常惊叹科斯的洞见。张五常说,他经常询问科斯《企业的本质》,《社会成本问题》你是怎么想到的呢?为了回答张五常,科斯找到了当年他的日记书信,张五常还说:“好羡慕科斯,文章一出就像丰碑一样地屹立在那里。”科斯没有孩子,张五常就将自己的儿子起名为罗纳德。小罗纳德与老罗纳德有着很深的感情。一次小罗纳德问老罗纳德,怎么才能在学术上有贡献。老罗纳德说,你只管耕耘,有没有贡献,看你碰巧踩中了什么,我一生就踩中了两次。
科斯是经济学界少有的只以两篇文章纵横天下的高人。两篇文章,两座丰碑,奠定了新制度经济学及法律经济学的基石。1937年科斯发表了《企业的本质》这篇文章,时年26岁,文章的构思是1931年左右,他才20岁。《企业的本质》石破天惊的两问——企业为什么存在?企业的边界在哪?——引发了经济学界对制度问题的关注。科斯解释,企业为什么存在是因为市场交易有成本,企业的存在节约了市场交易成本。当然企业内部也有组织协调成本,当企业内部组织协调成本较高时,市场配置资源有效率。企业的边界是市场交易成本等于企业组织协调成本。科斯的贡献不是成功地解释了企业为什么存在,而是提出了新古典经济学长期忽略的一个概念——交易成本。交易成本非零,制度才重要。有的制度交易成本高,有的制度交易成本低,制度变迁是从交易费用高的制度向交易费用低的制度演变。考虑交易费用,经济学才走向了真实世界。忽略交易费用,是黑板上的经济学。有一次,《经济学消息报》主编高小勇问张教授,交易费用和产权哪个重要?张五常毫无犹豫地说是前者。高小勇又问,你和科斯谁的贡献大?张五常说:“没有科斯,我连方向都找不到,无论我走多远,科斯是为我指明方向的人。”
1960年,科斯的第二座学术丰碑《社会成本问题》发表于美国芝加哥大学《法律经济学》。说起这篇文章,不能不提科斯1959年发表的另一篇名为《联邦通讯委员会》的文章。文中,科斯研究的是美国无线电波。渔民出海打鱼用无线电波与家里联络。但是你使用的时候影响我,我使用时影响你,非常混乱。一般认为是市场失灵的表现,这就需要政府管制,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正是管制的机构。科斯认为,市场混乱的原因是因为无线电波产权不清。若将每个频道的无线电波产权明晰给个人,然后通过市场产权交易,完全可以有效率地配置这稀缺的资源。这篇文章被经济学界归纳为科斯定理。张五常讲,他读这篇文章时,久久不能入眠,连看不见摸不着的无线电波都可以界定为私产,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界定为私产的呢。而产权明晰,交易费用不高,是市场交易的前提。科斯在这篇文章中,将存在外部性必须由政府管制的传统结论颠覆了。
《社会成本问题》是《联邦通讯委员会》的后续文章。《社会成本问题》开篇就提出了问题的相互性,甲侵害乙,乙是受害者。但不允许甲侵害乙,又侵害了甲。例如,允许吸烟侵害了不吸烟人的利益,而不允许吸烟又侵害了吸烟者的自由,如此看来,侵害是相互的,是难免的。应该允许社会成本最低的侵害出现,无疑这是法律经济学的逻辑。
也许是与张五常亦师亦友的交往,科斯对中国有着深切的情怀。上世纪80年代初,他力劝张五常教授回国,到港大任教。他认为,中国正发生着制度变革,而张五常懂产权及交易费用理论,香港又是观察中国内地改革的前沿阵地,张五常回到中国,会对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有贡献。2008年及2010年,科斯两次拿出自己的诺贝尔奖奖金,在美国召开中国经济改革研讨会。
大师已去,我们希望这位一生以制度作为研究对象的杰出学者,对中国的拳拳之心及殷切的忠告能够在中国土地上开花结果。
罗纳德·科斯教授永垂不朽!
(作者为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