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先人的营造，古建工地上来了群年轻人

在古城古建保护专家阮仪三看来，那些有实用价值的、有生命的古建古城的保护比文物保护复杂得多，没有什么比让年轻人在汗水中触摸先人的劳动、了解其价值更能传递保护的理念的了。

早报记者 蔡晓玮

上周日下午，建筑师越剑、骆玉丹和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的丁枫约在同济吃饭。还没开饭，越剑就兴冲冲地解开一个米袋似的包裹，掏出一块直径有二十厘米，厚度六七厘米的白色圆形石灰石往桌上一放。指着石头上雕刻着的漩涡形态的花纹，他难掩兴奋：“这是我临走前，师父帮我从一整块石灰石上弄下来，给我留作纪念的。”花纹是他在法国师父的指导下按照当地传统的花纹样子一笔一画悉心雕刻的，如今再次端详，“看着和中国的一些纹饰也有点儿像。”

前一日晚上12点，他和骆玉丹刚刚从欧洲飞回上海。此行是为了参加法国遗产保护志愿者联盟REMPART在法国东北小镇莫泽尔上的工作营，和来自非洲、俄罗斯、法国的20多位志愿者在联盟技师的指导下一起修复一座中世纪的古堡。但是，和其他的志愿者不同，越剑带着自己的期待，他希望可以把他热爱的老家安顺屯堡的石头房子也纳入到这个工作营中来。

越剑一行六人在法国参加培训的同时，8月，一力促成他们此次法国之行的中国城市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在山西平遥、江苏苏州、山西新绛三地铺开。48位志愿者在酷暑下挥汗，他们面前可能是一片需要平整的荒草地，可能是一根需要刨皮用作梁柱的原木，也可能是落架的元代斗拱。工作营由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和法国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联盟REMPART发起主办，平遥市规划局、苏州古城保护管理局、新绛县文物旅游局承办。志愿者有一半来自法国，一半来自中国，自己负担来往路费，在一处干十多天有益于古建修复的活，组织者则负责提供相应的工作地点、为志愿者们修复古建提供技术支持，并安排食宿。

这是这个工作营到中国的第三年了，但和欧洲那些历史动辄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工作营相比，中国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仍然显得稚嫩和年轻。“对于这些古建，中国人并不像你们欧洲人看得那么重，大多数人把它们忘记了。”阮仪三教授在平遥营的开营仪式上直言不讳，“但是你们是幸运的，这些斗拱你们可以亲眼看到，亲手触摸到，那是欧洲没有的。”为古城古建奔走半生，常常被称为“斗士”的阮仪三面对工作营的年轻人总是语重心长、格外温和，因为在他看来，文物的保护很简单，收藏起来即可，但有实用价值的、有生命的古建古城的保护却复杂得多，没有什么比让年轻人在汗水中触摸先人的劳动、了解其价值更能传递保护的理念的了。

贵州屯堡：

自下而上成不成？

生在贵州贵阳的建筑师越剑，母亲是贵州安顺的屯堡人。这是一处离安顺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有着喀斯特地貌和独一无二的石头房子，被称为最后的明代古村。

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派30万大军进攻西南消灭元朝残余势力，并把军队留在云贵地区，又下令将留戍者的父母妻子儿女全部送到戍地，成就了云贵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大移民。在当地，军队的驻防地称为“屯”，移民的居住地称为“堡”，他们的后裔就叫做“屯堡人”。 原本在故乡住惯的砖瓦房在此处也被移民因地制宜改成了石头房。1998年，还在上大学的越剑第一次回到这里，就被独特的风貌迷住了：“和现在相比，当时屯堡更加纯净。所有的房子都是就地取石，依山而造，建筑和自然融合得非常好。”由于当时的移民并不受当地各土著民族的待见，屯堡人自成一派并不太和周围的部族来往，于是，这些建造于600多年前的建筑也就被相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2006年，在贵州大学任教的越剑开始写一本关于屯堡建筑历史的书，他还在屯堡本寨租下了一处碉楼想要改造成工作室并用于实验教学，当时年租金600元。这个碉楼在被租用之前被用作仓库，漏水，也没有基本的生活设施，根本不能住人。于是，越剑和学生一起花两万块钱对其进行了改造，添置了书架、小木床和卫生间等设施。

到了春节，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回来了，越剑在村里走家串户地挨家给当地村民拍全家福，顺便提出可以为他们免费设计修缮老房子，但没有一个人理他。“村民们都想住新的砖房，想贴白瓷砖，和城市接轨。”越剑说。石头房子虽然冬暖夏凉，但是每年都有一段时间会湿冷返潮，特有的喇叭窗也开得又高又小，影响采光，另一方面，修缮的石料都需要老工匠手工切割，人工昂贵，远不比成批生产的砖头便宜。眼看着方方正正的砖头房子修了起来，虽然贴上了石板的外墙与此前的石头房子在建筑色彩上保持一致，但实际上已经破坏了整个村子的风貌。“以前的房子都是根据老的暗排水系统的曲线修建的，整体的排布柔软浪漫，如今多了方方正正的房子，显得特别奇怪。”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因为工作原因离开这里之后，他和学生改造修过的老房子的租金已经涨到了每月1000元。

今年春节，他找到阮仪三基金会希望了解工作营的情况。起因是他的同事参加了平遥营的活动，而他则本能地感到，如果工作营这个形式能够在屯堡办起来，将有可能改变当地人对老房子的观念，“当这些村民和当地政府看到有国外的人也来帮他们修这些自己不要了的老房子，他们会怎么想？”

3月，阮仪三基金会和法国合作者应越剑之邀一同前往贵州安顺屯堡进行实地踏勘，这些石头房子和传统村落同样吸引了他们，但同时他们也看到了空荡荡的街巷和破败的城镇建筑。实际上，前年回到屯堡的时候，越剑就感受到了这种变化，村子里一些曾经和他有交往的老人走了，有一些石头房子也倒掉了。作为国保单位的曾经在明清富甲一方的商屯云山屯的保护现状也不容乐观。虽然当地有一个旅游公司，但旅游也并没怎么搞起来，当地保护修缮这些石头房子的信心就更加不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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