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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底举行的“世界考古·上海论坛”是世界考古界的一次盛会。英国考古学家柯林·伦福儒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说：“中国拥有着相当丰富的考古资源,考古学近些年发展得非常好，可惜的是，中国的考古活动主要聚焦中国本土。”他认为，中国考古应拥有更大的视野，更多去关注世界考古，这也同样有助于推动中国本土考古学的发展。
姜岑 韩少华
柯林·伦福儒（Colin Renfrew）勋爵是英国剑桥大学前迪士尼考古学教授，在国际学术界有着至高的威望。伦福儒教授提倡过程考古学，著作颇丰，以放射性碳年代测定、史前语言与考古遗传学等方面的研究而著称。他目前的兴趣是欧洲史前考古和考古学理论。在其著作《考古学与语言：印欧语系起源之谜》中，提出来著名的安纳托利亚假说。伦福儒教授还致力于阻止考古遗址盗掘活动，著有《盗掘，遗产与所有权：考古学的伦理危机》一书。
伦福儒教授也是上周在沪举行的世界考古盛会——“世界考古·上海论坛”的主发言人。在接受《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专访时，他思路敏捷，为人友好、和善，自始至终不失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对话中，他全然不掩饰对于中华文明的赞叹以及对中国考古成就的敬佩之意，然而也中肯地指出，“可惜的是，中国近几年来的考古主要就是聚焦中国本土。”他认为，中国考古应当更多地走向世界，无论是通过出版书籍，还是举办展览，都应该让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中国考古、了解中国文化，同时中国考古也应拥有更大的视野，更多去关注世界考古，这也同样有助于推动中国本土考古学的发展。
考古告诉“我们怎样成为人”
《东方早报·艺术评论》（以下简称“艺术评论”）：你在“世界考古·上海论坛”上所做的主题发言备受关注，能否请你简明地向公众解释下什么是考古学？
伦福儒：好的。考古学是通过借助先人遗留下来的物质资料、遗迹遗物对人类历史的一项研究。在人类发明文字以后，考古学依然有着十分重要的价值，而考古学对于研究文字诞生之前的史实更是具有非比寻常的意义。众所周知，中国（已知成熟）的文字诞生于3000多年前，美索不达米亚以及埃及的文字诞生于大约5000年前，但在世界有些地方，比如在澳大利亚，直到公元17、18世纪才出现文字记载，因此考古就成为了了解人类过往的主要手段，也是人们认知“人类是什么”的主要途径。
当我们问起“人类是什么”，当然不同的宗教会给出不同的答案，然而考古学会用证据——物质的证据来给出有用的观点。从哲学意义上来讲，考古学也有着非凡的意义，如果你对“人何以为人”的问题很感兴趣，那考古学会告诉你“我们是怎样成为人的”。
艺术评论：对你本人而言，考古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伦福儒：其实我一直对“我们在地球上做了什么”，“我们究竟是怎样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诸如此类的问题很感兴趣。而考古学总能让人发现许多有用的信息，这始终让我着迷。
古迹发掘是考古中常用的方式，小心地挖掘，然后研究发掘到的文物，考古学家的责任就是要分析这些文物，使其变得有意义。地层学，也就是对地层层序的研究是一项伟大的科学，也是考古学的基础。此外，我们还用其他各种方法，比如放射性碳年代测定来确定时间。总之，我觉得考古实践，无论是发掘还是分析都非常的有趣，而且很有收获，因为当你在从事这份工作时，你对人类起源又有了更多认知。我在希腊的古迹发掘就揭示了当地人类的一些发展历程，我为能够在这一领域作出新的贡献感到高兴，也很有成就感。当然对每一个考古学家来说，他们的职责是要将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使每个民众都能从中受益。
艺术评论：你从小就对考古学感兴趣吗？
伦福儒：的确如此，当我还是一个学童的时候就开始收集老硬币，于是就对古老的东西感兴趣。那个时候我还去了考古发掘的现场，都是非常好的考古发掘，我对这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虽然我大学一开始学的是自然科学，但当我问自己今后毕业想做什么工作时，我想还是更愿意去考古，所以我就在大学里换了考古专业。
艺术评论：考古学对人类认识自己有多大的影响？
伦福儒：它让人们更加准确地认识世界，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发展而来的。当然有一些宗教会告诉你，世界是怎么发展而来的。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更希望看到证据，而考古学能够提供这些证据，所以我觉得考古是很具建设性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倒是和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一些观点十分吻合。我本人并不是现代政治学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我对马克思的很多分析观点都很赞同。当然在马克思那个年代考古学还没有那么发达，所以在我眼里，他并不是一个考古的好人选，不过他在思考世界上的物质关系方面确实很有建树，很有意思地提出了世界是物质的。而他的有些观点在现代考古学中被广泛运用。
艺术评论：所以说卡尔·马克思对考古学做出了巨大贡献？
伦福儒：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出生于澳大利亚的戈登·柴尔德（Vere Gordon Childe）是20世纪西方最杰出的考古学家之一，他是位马克思主义者，而他写下的大部分观点都得到了当今几乎所有考古学家的认同。当然马克思也有很多观点是在西方不太被认同的，不过他有关生产力、生产方式等的理论是很好的启发。戈登·柴尔德由此提出了“新石器革命”、“农业革命”、“城市革命”等重要观点，推动了考古学的发展，至今受到广泛的认可。
艺术评论：那么你是如何看待达尔文的？
伦福儒：达尔文毫无疑问是对物种进化、人类进化理解得最彻底的学者之一。所以达尔文的理论也无疑为如今几乎所有的考古学家所推崇。但我想说的是，尽管达尔文深谙人类的进化，但在他那个年代很多确凿的考古证据还没有被发现，比如北京人化石遗迹、非洲的化石遗迹都还没有被发现。另外，达尔文对人类文化并没有太多论述。因此虽然很多考古学家喜欢用进化论的眼光来看待人类文化，但这其实并非达尔文意义上的进化论，因为这和基因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一方面我相信所有的考古学家会在人类起源的问题上追随达尔文，但当谈论人类社会的时候，我们就需要超越达尔文了。
艺术评论：公众对考古学往往带有神秘、浪漫的想象，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伦福儒：考古学确实非常浪漫，比方说它常常会有令人激动的新发现，这是积极的一面。然而，可惜其往往会被一些人利用，被金钱所玷污。比如，在西方会有一些很无聊的电影例如：《夺宝奇兵1：法柜奇兵》（Raiders of the Lost Ark），不知道中国人有没有听说过，不过它在英国、欧洲甚至美国都很火，而其中的考古学家似乎都在比拼找寻具有商业价值的宝贝。而现如今在每个国家，包括中国在内，对考古最不利的事情就是非法盗挖，其目的不是去发现有价值的信息以惠及公众，而是寄希望于挖到值钱的宝贝，偷偷去非法集市卖钱。这是相当不好的。人们应该珍惜那些遗产，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应该告诉公众为什么这些遗产很有意思，很重要。那些挖掘到遗产的人应当向专业的考古机构汇报情况，文物应该去到博物馆，被漂亮地陈列出来，就像上海博物馆那样，而不是被卖到市场上去。
考古发掘可吸引志愿者参与
艺术评论：你是如何看待专业的趣味与公众趣味的界限的？
伦福儒：界限不是一定的。在英国，考古学在19世纪发展起来，在专业考古诞生以前——那个时候还没有考古学教授，有些民众对探索过去非常感兴趣，他们抱着严肃的态度去现场挖掘，将结果公开发表，考古学就这样发展起来。
在英国有很多地方性的考古社团，成员都是业余的，他们都有自己其他的工作，但他们就是喜欢发掘，于是他们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做一些志愿者工作，比如挖掘、清理、帮助绘图、摄影等等，很多人在那里度过自己的假期。前面说过，我自己从学童起就参加考古工作，当然我当时的职业是学生，必须去学校，但在假期里我可以去参加考古挖掘。他们并不付我工资，但提供我食宿等服务，那成了我度假的方式。
在西方，这样做的人很多。我不知道在中国这种情况是否普遍，但至少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如果一个中国人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休个年假，一般人们休3-4个星期，也有能力帮助考古挖掘，那他可以去参加1-2个星期的考古挖掘，帮助专家完成工作。这在英国和很多其他西方国家都行得通。这其实也是英国考古学如何发展而来的，英国的第一个考古学教席由约翰·迪士尼（John Disney）于19世纪中期斥资在剑桥大学设立。我想我是第十位迪士尼教授。考古学自此在剑桥蓬勃发展，而由剑桥主导的很多考古发掘也都有志愿者的参与。
艺术评论：这对中国社会是个很好的借鉴。
伦福儒：的确如此。这当然也需要良好的组织工作，需要专家的指导。我知道在中国因为要建造新的公路、新的堤坝、新的铁路等，有很多抢救性的挖掘工作必须完成。在英国我们也有抢救性挖掘，而这往往是业余考古爱好者参与考古工作的好机会。
艺术评论：通过大量的考古实践，也许还可以培养出更多的考古专家。
伦福儒：是的。不过同时，虽然有些人并不想成为一个考古专家，但可以培养出对考古学的兴趣。在英国有很多考古学方面的书出版，当然有专业书籍，也有照顾到普通读者的普及版，我相信在中国也同样有这样的普及书，不过我希望这样的书越来越多，因为让广大公众了解考古十分重要。因为毕竟大部分的专业考古活动都是由政府买单，或是中央政府，或是地方政府，而政府的钱是从税收而来，税收来自人民，所以无论什么国家，纳税人都应该分享考古学的成果。
另外影片也是分享考古成果的一个好方法，这在英国很受欢迎。当然我指的不是刚才提到的那种无聊的好莱坞影片《夺宝奇兵1：法柜奇兵》——因为其易误导公众对考古学的认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有非常好的影片，比如在电视里播放的关于英国的起源，或者新的考古发掘，事实上每个星期都有关于新考古发掘的报道。
艺术评论：是BBC播出的吗？
伦福儒：主要通过BBC，不过也有一些是ITV等独立媒体播出的。这些影片对待考古的态度都是严肃的，其实它们未必多么阳春白雪，也未必多么专业，但传播的都是“正当的考古”，也就是旨在更好地探索和认识过去，发现有关过去的新信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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