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费根：考古学研究的是藏在物品背后的人

韩少华

布莱恩·费根（Brian Fagan）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人类学教授，算得上是考古学界的全才，他致力于向公众传播考古学，并提倡将非传统的方法和多学科的方法用于研究，对考古学在当代社会中的作用也十分感兴趣。他还是《科学美国人》和《智族GQ》等流行杂志的撰稿人，也与BBC合作拍摄过电视纪录片，如“失落的文明”系列等。他在“世界考古·上海论坛”期间，于上海博物馆举办了一场公共考古学讲座，其后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的专访，他表示：“我是个考古学家，但是我与大部分同行不同，我的工作还包括让人们了解过去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何意义。”

艺术评论：你觉得考古学对公众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布莱恩·费根：考古学研究的是过去的人，但却绝对不是研究凋亡中的东西的学问。现在，这门研究过去的人的学问，变得高度专业化和技术化了。

公共考古学是考古学的一部分，我们在这一部分与公众交流考古学领域的发现，这点现在已经变得特别重要了，因为越来越多的考古遗址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被毁坏，破坏者往往不了解考古学，而仅仅认为考古发掘是有利可图、能赚大钱的事情。

艺术评论：对于你个人来说，考古学是什么呢？

布莱恩·费根：我自己也是碰巧进了英国剑桥大学的考古学专业，于是才接触到考古学的，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之后，我获得了在非洲赞比亚的工作。我在赞比亚的一个博物馆工作，其间参与了当地一个古代农业村落的考古发掘工作，这项发掘工作我一做就是7年。

于是，我发现自己纠结于一个问题，即我该怎么与公众交流那些年我一直在做的事情？之后，我就开始了写作，在考古工作的同时向公众解释我们所做的工作。这真的是一段很繁忙的生涯，因为没多少人做我做的事情。

所以可以说，我是个考古学家，但是我是一个与大部分同行都不同的考古学家。我的工作还包括让人们了解过去对我们今天的生活有何意义。

艺术评论：那么，你是如何与公众分享考古学成果的？

布莱恩·费根：比如我们看到一个瓶子，你要怎么向别人描述这个瓶子的制作工艺，它曾经的用处，以及它为什么具有重要性？你唯一的办法就是讲故事。我的工作就是讲故事，讲关于过去的故事。

但是我讲的故事不是爱情故事，而是基于工具或者动物骨骸为基础的故事。我在讲述中设法重建过去，这当然很难，但十分重要。其重要性有三：

其一，历史是一条有继承关系的长河，今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先人创造的世界基础上的。无论中国、英国、美国，还是非洲各国的人类文化，都是历经数千年的缓慢地演变至今的结果。通过考古学，人们能认识到人类生活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是如何变化的。考古学在这种观察中很重要，因为它能告诉我们在人类发展的各个阶段有什么是相同的，又有什么是不同的。事实上，当今世界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去理解不同的社会与文化，比如美国人理解中国文化，或中国人是如何看待世界的，或美国人与英国人的异同，在互联网时代这种互相理解与认识的视野变得特别重要。

其二，考古学对文化很重要。各个文明都有与众不同的纪念碑式的建筑，通过考古发掘，我们能发现一个伟大的世界，但所有这些发现，都并不仅仅属于你我，就好比金字塔不仅仅属于埃及，伟大的古代文明与古文化是属于所有人的。而且，在旅游业中成长最快的那部分就是考古与文化，考古学所能传递给人们的信息即包括创造那些伟大遗址的人的事迹。

其三，考古还能为今天我们面临的诸多困境提供对策。考古学能告诉我们关于古代人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法，或他们如何利用水资源的，以及如何利用自然资源维系可持续性发展的。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经历过无数挑战，历史上应对无数挑战的成败经验会给当今世界所面临的紧急局面提供背景性的帮助。

如此可见考古学对于每个人的生活的重要性，因为考古学终究是一门关于人的学科。今天，我们谈论着登月技术或者制造高速火车的技术，似乎人类无所不能，但是我们最不了解的也恰恰是人自己。

艺术评论：但是有很多人似乎对考古发掘出土的文物更感兴趣吧？

布莱恩·费根：这是个很有趣的话题。因为人天性喜欢拥有，尤其是对于美的东西或者贵的东西。因此对物崇拜现象存在于全世界各种形态的社会中。当我们去博物馆，能发现人们都流连在美术品和精美的文物前，甚至流露出崇拜的神色。但是，你必须牢牢记住，在这件物品背后的是制造它的人，是人在物品中倾注了技艺。先人在何种情况下创造了这样的物品，那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物仅徒有形式，能工巧匠为何目的、以何技艺创作此物，这都是能促人思考的话题。

艺术评论：公共考古能否改变人对于古物的过度痴迷？

布莱恩·费根：事实上，对物的欲望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无解的。

考古学家会把所有的物件平等地看作为一份关于人的信息。我们当然也可以喜欢某样东西，但我们不收藏它，我们愿意在博物馆里看到它，因为人们能在博物馆里获取关于这件物品的信息，另一方面我们同样也重视关于它从哪里来的信息。但是，收藏家们则把收藏品牢牢锁在房子里，他们在自己家里欣赏它，但不分享它。

这种情况能怎么改变？我觉得我们很难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这真是一个无人能应对的大挑战，因为人们的这种心理很顽固，此类情况在中国和美国应该都是一样的。或许可以通过立法来应对，有很多国家的法律都规定考古发掘物属于国家。但是，只要其中有利可图，人们依然会拼命地追逐文物或艺术品。

艺术评论：公共考古对于考古学本身会有什么影响？

布莱恩·费根：当然是有很大的影响的。现在很多考古学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即除非他们向公众解释清楚他们的工作是重要的，而且不是为了搞钱，否则遗址就会被盗贼无情地毁坏。如此看来，开展公共考古活动，也对学术性的考古发掘研究有很大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