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对虾米的质疑也反应出,大众对音乐收费的逻辑链条以及对商业模式的理解,还是以这一套标准、或者说背后的商业模式为基石的。
公元前223年冬天,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进军亚细亚,在弗吉尼亚城遇到了“所罗门王结”,传说解开这个结的人就会成为亚细亚的王,许多人尝试解开,但都失败了。亚历山大大帝看到后,掏出宝剑将绳结砍断,喊道:“我是亚细亚王!”要做这个时代的亚历山大王,意味着王皓要与传统割裂。
直接革命?不,王皓无法做到与传统的版权观念完全一刀两断。从一开始,虾米只是将使用抬到了付费之前,而不是置传统行业的规则于不顾,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引起大家的注意,从而产生改变行业的可能。
“如果我们不是歌曲创作者,并且没有在商业方面取得巨大成功(比如获得多白金认证),那么我们(唱片艺人)并不会在我们的唱片里面赚到一分钱。”一个叫Janis Ian的唱作人说。王皓大概再同意不过了。
原有产业“唱片公司生产-销售渠道贩卖-产品被使用”的链条已经摧枯拉朽,在王皓看来,“唱片公司提供音乐服务(不仅仅是卖唱片)-消费者向中间商付费使用-中间商跟生产者分成”的模式比原有的情况更加适合这个时代。
王皓现在并不知道那个“最好的”商业模式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原来的模样。
当然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也会有脾气。跟一些音乐人磕半天,磕到最后很不爽。”但是就连这一点,一些独立音乐人也无法完全接受。沟通不畅的时候,王皓也“会心中恶念一闪”。“我心想老子以后牛逼了你求我我都不把你音乐放上来!老子就不带你玩!
后来我想,干嘛呢,当年我不就是为了为他们服务的么?他们只不过现在接受有一点难度而已。他们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他们活了三十多年,不可能因为我一下子变过来。你必须去尊重他们。”从2010年李志事件以来,他无数次地在电话里跟许多音乐人们沟通,电话那边却经常暴跳如雷。
学者刘瑜将理想中的中国社会变革比作一个“水涨船高”的过程,促成变革的原因往往是意识形态静悄悄的解构与重构。如今,这个“观念的水位”正在慢慢升高;而对于在线音乐而言,无论是音乐人、唱片公司,还是用户,他们的“观念水位”也同样在悄悄地被抬高着。
2012年10月,百度正式宣布整合旗下百度MP3、百度ting、千千静听等诸多音乐产品,融入新的平台"百度音乐",并启动高音质音乐付费模式;腾讯、酷我、酷狗、多米等其它在线音乐企业,都推出了以推动正版化和付费音乐为目标的产品和战略。无数独立音乐人通过互联网和选秀节目为人所知。事情正在起变化。
作为最初推动在线音乐付费的力量之一,王皓和虾米的作用无法被忽略。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意外生还
王皓给钛媒体记者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初中毕业的暑假,王皓去当了一个暑假的促销人员,卖捷安特自行车。那时候捷安特刚进大陆市场,属于非常好的自行车,人家两三百一辆,它至少卖800。主力的是600块钱的。
王皓跟其他品牌的促销员推销风格不一样,他跟客户交朋友。他记得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有次来了一个看样子是低保户的家庭。一对夫妻,三十多岁,交流之后发现他们可能在智力上有点儿缺陷。他们带了个小孩,要给小孩买一款童车。捷安特有一款童车要卖800多。一般童车100多块钱。以他们的消费水平肯定买不起。
“但是他们来问我的时候,我在介绍完自己的车之后,会跟他们说,那个一百多块钱的车也不错,我带他们到别的品牌去看。但是,别的品牌的售货员都不搭理他们,认为他们买不起车,或者觉得特别好糊弄。”王皓对钛媒体说。
那对夫妻没有马上买,而是每天晚上都去跟王皓聊一个多小时。最后,他们在王皓那里买了一辆800多的童车。
这件事对王皓影响很大,同时也让他心里感到并不好受,因为800块对于那对夫妇来说是一笔大数目。
他的身后是明日黄花的传统音乐产业,前方是互联网对现有模式的摧毁,但新的秩序还没有被构建起来。左手边是马云那句“改变这个产业需要几个亿?”,右手边,业内对虾米网的质疑还未停止。王皓和他的虾米网正站在行业的十字路口上,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友善得起来。有一件事让他始终难以理解和接受:在国内混乱的版权现状下,整个行业都被笼罩在权力寻租的阴影之中。
高晓松曾经对王皓说,他回国之后收到过两笔版税,一笔来自肯德基的,20000多块,因为他们在门店里放他写的歌儿。还有一份儿是音集协给他的卡拉OK办税,400多块钱(钛媒体注:此处数字可能是4000,王皓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我觉得这就是侮辱了。人家肯德基那么一个企业,给了2万多。音集协代表全国那么多卡拉OK,给这么点儿钱。这里面有超过75%以上的钱,都被这些收费机关拿走了。”王皓口中的“机关”,指的是音著协(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和音集协(中国音像著作权集体管理协会)。
音集协的身份也同样十分诡异。音集协的领导是文化部或者出版总署退休下来的“老人”,对外却声称是民间组织。中国特色的“民间组织”,加上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这个灰色链条的存在,让本已混乱不堪的音乐版权现状更加惨淡。
说到这里,王皓沉默了一会儿。在他的理想中,虾米网要改变如今的免费现状,培养起用户的付费习惯;还要建立一个音乐淘宝,让众多独立音乐人在上面跟用户对接……他更愿意把音乐看作艺术,而不是沦为权力寻租的工具。
“音乐这个东西,说好听点儿还是艺术吧。”把音乐爱好当作事业,他很难将情怀、理想同愤青精神、冷冰冰的商业分割开来。
他跟很多音乐人都是不错的朋友。“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我们在杭州办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有邀请虾米网很多朋友来看我们的演出。”好妹妹乐队接受钛媒体采访时称。好妹妹乐队在网络上迅速蹿红,是虾米网的合作伙伴之一,是当下人气正旺的民谣乐队。和气音乐张雷则评价王皓:“他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且有行动力。”王皓跟很多工作上的伙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王皓和记者四目相对:“我有什么就跟你说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太难了。物以稀为贵,只要你比别人多真诚一点,这就是你的优势。”7年的音乐斗争,王皓没有忘记初心。
当改变行业的理想陷进现实土壤,虾米确实需要金主一支强有力的手把它拖出泥泞,直到王皓见到了马云。
他或许应该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位互联网商业领袖。一个人壮志未酬,另一个豪气如云,跟马云仅有的几次见面让他下定决心把虾米卖给阿里。那天,王皓刚坐下来,没有听到跟其他投资者一样的“商业模式”、“何时盈利”等问题。
马云这么问他:“你们那个目标,你觉得花几个亿能做成?”
2012年底,王皓带着虾米回到阿里巴巴。在2013年初阿里集团的第一次事业部拆分中,虾米被划进音乐事业部。外界认为,这是阿里巴巴对在线音乐的觊觎。
在加入阿里之后,虾米“改变行业”的步伐加快了。刚上线的虾米“音乐人”平台,是一种音乐服务分发尝试,它类似淘宝,让艺人在平台上与用户直接对接,音乐人可以在虾米平台上自行发布音乐、自主定价,甚至发售演唱会门票,所得收入全部归音乐人所有。“音乐人就像是淘宝上的小B、大C。”王皓说。
独立厂牌“和气音乐”主理人张雷接受钛媒体记者采访的时候说:“虾米音乐人平台提供的是一套综合性产品,从视听(贩卖实体唱片和数字音乐)到周边(活动和演唱会门票)都可以在这之上进行。和气音乐已经从虾米网获得了版权收入。”和气音乐成立于2010年,定位为“独立音乐人辅助组织”,旗下有陈珊妮、梁晓雪等签约艺人。
“虾米网的模式对整个行业的付费现状是有推动作用的。”张雷倾向于正向地看待虾米模式。
王皓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楼下是阿里巴巴集团的市场和活动策划专员在忙碌。在被收购之前,这是个连市场公关部都没有的公司,完全像是由工程师们组织创业的团体,似乎浓缩了创始人的气质特色和理想情怀。
接受钛媒体的专访到最后,王皓总结这么一段话:
“创业很累,真的很累。这个环境的确有很多问题,我可以体会当年马云坚持做一些决定有多难。有的创业杂志让我跟年轻创业家说点儿什么话,我奉劝各位,你要不想每天晚上睡不着,不想五年内老得跟十年一样,就别创业了。在中国创业,就是九死一生的。
马云那时候跟我说,在中国90%以上的企业在第三年就死了。所以我们到了第三年时候还活着,我觉得非常庆幸。活着,还有一个健康的价值观的公司,我就觉得非常了不起。你不坑蒙拐骗,不他妈的去戏弄用户,戏弄音乐人,能做到这样的我觉得就很了不起了。你永远不要忘了你现在干什么。”
当一个创业小虾米的成长心境都已稀释在漫长的7年创业时间里,王皓坚持住了一些东西:“南瓜”、胡茬儿、香烟,还有理想。但谁都知道,理想不能当饭吃。(范俊杰/钛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