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女儿站在三楼窗口,手搁在木头窗框上。起初她们认定那是幻觉,一只前景里的鸟。可接着她隐约听见引擎的巨响,她们俩明白自己错过了至关重要的一刻——也没拍下照片——但远远目睹这一幕,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激奋,飞机消失在东方,银色,而非灰色,定格于酒店窗户的镜头里。这是人类征服战争的一次胜利,是耐力击败记忆力的凯歌。
窗外,碧空无云,绵延不绝。艾米丽爱听墨水吸入钢笔的声响,拧拢笔管时的杂音。两名男子正飞行在大西洋上空,携带一包邮件,197封信,装在白色的小麻布袋里,盖有特别邮戳,假如直飞成功,那将是第一批从新世界寄往旧世界的航空信。一个崭新的念头:飞越大西洋的航空信。她斟酌这个短语,将之从纸上划去,一遍又一遍,飞越大西洋,飞越——大洋,飞越——洋。距离终于给打破了。
底下是漂浮的冰山。汹涌澎湃的怒海。他们明白没有退路。如今一切只剩数学运算。将燃料转化成时间和距离。将油门杆设置在最佳耗能位置。掌握角度边界,和当中的空间。
布朗拭去风镜上的水汽,把手伸进脑后的木板隔间,抓起三明治,剥除蜡纸。他递了一个给阿尔科克,阿尔科克用一只戴手套的手握住操纵杆不放。这是让他嘴角泛起笑意的诸多事中的一件:大口咀嚼由一位姑娘在一千多英尺以下的圣约翰酒店所配制的火腿黄油三明治,那是多么不寻常的经历。这份三明治因他们已飞出那么远而益发美味。小麦面包,新鲜的火腿肉,黄油里掺了一点芥末。
他向后伸手去拿装茶的暖水壶,拧开壶盖,冒出一缕热气。
噪声席卷他们全身。他们不时把那想成音乐——一种自动从头传送至胸至脚趾的旋律——可继而他们从这种旋律中脱身,那又重新变回纯粹的噪音。他们非常清楚在飞行过程中有失聪的可能,震耳欲聋的轰鸣也许会永远寄居在他们身内,他们的躯壳承载着怒吼,犹如人体留声机,就算翻面,那仍将有办法永远低回在他们耳边。
保持规定的航向是一件仰赖天赋和魔法的事。布朗必须借助任何可用的手段来导航。贝克导航装置安放在座舱地上。航向及距离计算器钩附在机身侧面。偏航指示器刚好塞进座位下方,连同测量飞机转弯时向内侧倾斜度的气泡水准仪。六分仪扣在仪表板上。三个罗盘,每个都有夜光。太阳、月亮、星辰。假如这一切统统失灵,他将采用推算法定位。
布朗跪在座椅上,探出身体向外望。他来回转动,利用地平线、海景和太阳的方位做出计算,在记事本上快速写下:保持航向针偏近120而非140,他把纸条推到狭小座舱的另一端,阿尔科克便微微调整操纵器,配平飞机,把油门动力维持在四分之三,谨防过分推进引擎。
这像极了驭马,飞机在长途飞行中发生变化,汽油消耗引起重心位移,引擎高速飞奔,操纵器给人手握缰绳之感。
每隔半小时左右,布朗察觉到维米的机头略微发沉,他注视阿尔科克后压操纵杆,把飞机拉平。
由始至终,阿尔科克的身体都与维米保持接触:他的手不能离开操纵器,连一秒都不可以。他已能觉出肩膀和指尖的酸痛:还不到三分之一路程,那份痛深深嵌入在了每根神经纤维里。
小时候,布朗去曼彻斯特的赛马场看马。平日,当赛马骑师在训练时,布朗在索尔福德的赛道内侧跑步,一圈接一圈,随着年龄的增长扩大圆环,把周缘往外推。
七岁时的那个夏天,来自美国的快马邮递骑士在艾尔韦尔河边搭台表演西大荒秀。他的同胞。来自他父母的国度。美国人。布朗想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牛仔站在原野上,旋动套索。场地里有野马、水牛、骡子、毛驴、会表演绝技的矮种马和若干头野麋鹿。他漫步在巨大的背景幕布旁,上面画着草原大火、沙尘暴、风滚草、龙卷风。可最令人惊奇的是佩戴华丽头饰、在索尔福德的茶室附近招摇而行的印第安人。布朗尾随其后,找他们签名。查金·桑德是黑脚族部落的一员。他的妻子约瑟芬是个枪法一流的女牛仔,身着复杂精美的皮衣,腰间系着放左轮手枪的皮套。临近夏末时,他们的女儿贝茜染上白喉,等她出院后,他们搬到戈顿区的托马斯街,与布朗的姑妈姑父为邻。
每个星期日下午,布朗骑车出门去戈顿,努力往那户人家的窗里定睛张望,希冀看见头饰上圆币的光辉。但查金·桑德剪短了头发,他的妻子穿着围裙,站在炉旁做约克郡布丁。
飞行了几小时后,布朗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他戴上风镜,探出机身,望见无线发报机上的小螺旋桨徒然转了一秒钟,折断,飞脱。如今没了无线电。无法与任何人联系。不久他们的电热飞行服将停止供暖。还不止如此。一处断裂可能引发另一处。一块金属疲劳,整架飞机可能就会散架。
布朗能闭上眼睛,看见飞机似一张棋盘。他对开局让棋法了如指掌。一千步可以走的小棋。他喜欢把自己想成居中的兵卒,缓慢、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他保持冷静,里面怀藏了一套进攻的章法。
一小时后,一阵嗒嗒声,在阿尔科克听来像是哈奇开斯机枪。他朝布朗瞥去,但心中已料到出了什么事。布朗指向右侧引擎,排气管有一大块出现开裂、剥离,先是发红,继而变白,然后近乎半透明。一片金属护套松脱,引擎上迸起大量火花。护套往上飞了片刻,速度差点超越飞机本身,接着一头扎进螺旋桨的尾流里。
这不会致命,但他们一同扫视断裂的排气管,引擎似响应般,发出双倍噪声。如今,他们将不得不在余下的旅程中忍受之,阿尔科克深知引擎的轰鸣会使飞行员昏昏欲睡,那节奏会催人打盹,撞上气流。这是险恶的作业——他能感觉到肌肉的机械般运动。全身受到垂直向下的拉力。心神耗尽。总在躲避云。总在寻找一条瞄准线。拟想任何可以拟想的视地平。制造幻影的大脑发生错乱。内耳平衡角度,直到最后唯一真正可信的只剩抵达那儿的梦。
当他们进入云层时,并未出现惊慌。他们拉下带毛皮的头盔,调整好风镜,用围巾裹住嘴。冲啊。可能遭遇乳白天空的恐惧。面临盲飞的前景。上面是云。下面是云。他们必须设法从中间穿过。
他们想爬升脱险,可依然有云。他们下落。还是有。浓重的湿气。无法简单地将之吹散。我吐气,喷气。他们的头盔、脸、肩膀,给水气打湿。
布朗往后一靠,坐等天气放晴,让他可以准确地给飞机指引方向。他在翼尖觅寻太阳的闪光,或一抹突现的蓝,那样便能找到一条地平线,快速计算,用六分仪测量太阳的经度。
飞机左右摇荡,在乱流中摆尾飞行。高度骤降。坐椅感觉像从他们身下脱落。他们再次上升。无休止的噪音。撞击。心脏暂停。
光线渐暗,他们在云层上端偶遇另一道缝隙。太阳转为红色。底下,大海在布朗眼前倏然掠过。瞬间的优美弧线。他抓起地上的气泡水准仪。斜置,摆正。快速计算。我们的航速约在140节,航向大致正确,略微偏南和偏东。
二十分钟后,他们又遇上巨大的云堆。他们升向云层中间的空隙。我们不要到云上看日落。我们应等待天黑和星辰。能以,比如说,60度角上去吗?阿尔科克颔首,让飞机向内侧倾斜,在空中缓慢地盘绕上升。红色的火光喷射进云雾中。
他们俩都知道身陷云中时头脑会玩的把戏。人会以为飞机处于水平位置,即使已经侧翻。机器会冲着命定的劫数而去,他们说不定会一路飞得兴高采烈,或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坠机入海。他们必须时刻守望月亮、星星或地平线的出现。
该死的天气预报真行,布朗潦草地写道,阿尔科克徐缓地收回引擎,动作中略带谨慎,布朗从他的反应中看得出,他也在担忧。他们迎着湿冷空气的侵袭,竖起衣领,水珠贴着敞开的挡风玻璃向上滑动。他们之间那坐椅里的电池仍在将微弱的暖流脉冲输送到飞行服的金属丝里,可周围的寒意凛冽刺骨。
布朗在坐椅上,向外探身,看能否找到一丝空隙,可没有。
视野为零。六千五百英尺。完全靠航位推算法飞行。我们必须穿过上排云层。暖气亦将很快失效!
他们耳中的骨头在鸣响。嘈杂声滞留在他们颅内。意识里的小无菌室。噪音的冲击波从一面墙反射到另一面。好几次,布朗感觉引擎正试图从他的眼后冲出来,金属物露出了野性,如今不可能摆脱。
先是雨,接着雪。面临雨夹雪的可能。座舱按照设计能抵挡大部分天气状况,但冰雹或会击碎帆布机翼。
他们提升到雪势较轻的位置。没有光。没有缓解的迹象。他们蹲坐下来,风雹咚咚落在他们周围。雪量增多。来势更猛了。他们再次下落。雪花叮蜇他们的脸颊,顺着喉颈融化。未几,他们脚边吹积起白茫茫的雪。假如他们可以升到上方俯望,会看见一个狭小的敞篷空间,两个戴头盔的人影,在空气中飞快地穿行,甚至比那更奇。一个移动的房间,在黑暗中,在风的呼啸中,两名男子,他们的躯干上部正在变得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布朗用手电筒照向脑后的控制装置,看见汽油溢流流量计的表面已开始蒙上一层雪。不妙。他们需要靠流量计来警惕化油器故障。在座舱里转身,冒险把手伸向高高的头顶,他以前曾这么干过,但从未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然而,非干不可。在九千英尺的高空,下面是汪洋大海。这是一种怎样的疯狂?
他瞥了一眼阿尔科克,他们飞行在一小块乱流上。只要保持平稳就好。此刻告诉他无益。不会游泳,老兄。他的嘴角实难笑得出来。
布朗整了整手套,拉紧耳罩,提起围巾盖住嘴。他在座位上转动身体。挪步时伤腿抽搐了一下。右膝顶住机身边缘。接着左膝,受伤的那条腿。他抓住木头支杆,拉起身体,吊在强大的风浪中。寒意像麻醉剂。风浪把他往后推。雪刺痛他的脸颊。濡湿的衣衫粘着脖子、背脊、肩膀。鼻子里流出的鼻涕凝成枝形吊灯。血从躯干、手指、大脑里退去。正在放弃五种官能。此刻要小心。他迎着风的阻力平展身体,可不太能够得到。飞行夹克过于笨重。他解开拉链,感到风在胸口嗖嗖吹过,整个人向后拉伸,用刀尖敲除玻璃流量计上的雪。
天哪。这冷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他赶紧蹲回到座位上。阿尔科克对他竖起大拇指。布朗立刻伸手去拿电池线暖身。他甚至无需写纸条给阿尔科克:暖气彻底没了。地上,他的脚边,放着地图。他用力跺脚,仔细不弄脏那些航图,他的指尖发痛。牙齿不停地打战,让他思忖可能会打碎。
他的左肩上方,那个小木柜里,有个茶壶,里面是应急用的白兰地。
花了老半天打开壶盖,酒液击中他的胸腔壁,令其失去知觉。
她们留在酒店房内,桌子仍摆在窗口,以防飞机万一回来。母女两人,观望,等待。尚无消息。没有无线电通讯。临时机场里不见动静。原野沉寂了十二小时。
洛蒂不知不觉握紧窗框。可能出了什么情况?母亲真不该写信给科克郡的家人,她暗想。害他们分了心,也许。此刻她感到五味杂陈。布朗无需多添一件让他操心的事,不管多么微不足道,为何要在楼梯上叫住他,为何把信给他?那么做究竟有何意义?他们可能坠机。他们想必已经坠机。他们业已坠机。我给了他一封信。他分了神。他们坠了机。她能听见他们的坠落。尖啸声穿透飞机的支杆。
她把手指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她不喜欢这种时刻下的自己,古怪的举止,尖锐的自我意识,青春年少。她希望可以走出自我,走出窗户,到空中,然后落地。哦,接着呢,仅此而已吗,也许?难道这就是一切的意义所在,真的吗?是。布朗先生,阿尔科克先生,向你们致敬,无论你们在哪里。要是能拍下那一刻的照片就好了。终于明白。飞行的意义。挣脱自我。这个飞翔的理由,足矣。
楼下。大堂里,其他记者簇拥在电报机旁。一个接一个回电,与各自的编辑联系。无事可报。十五小时过去了。此时阿尔科克和布朗要么正在迫近爱尔兰,要么已丧命失踪,为想望而罹难。记者们动手撰写报道的开篇,采用两种笔调,哀婉的,欢庆的——今日,两个世界实现了伟大的连接——今日,沉痛悼念两位英雄——亟欲成为把握最新动态的第一人,更亟欲在有任何确实消息发来时头一个截获电报。
时近日出——离爱尔兰不远了——他们撞上一块云,无法脱身。没有瞄准线,没有视地平,灰蒙蒙一片。在大西洋上空近四千英尺的高度。晦暗依旧,没有月亮,看不到海。他们下降。雪势有所缓和,但他们飞入一大堆白茫茫的云雾里。瞧这个,杰基。眼看它来临。浩瀚。躲不过。上下夹攻。
他们给吞没了。
阿尔科克敲敲空速表的玻璃外壳。指针不动。他调整油门杆,飞机前端抬了起来。空速表依旧没有反应。他再次变速。这,教人猝不及防。他妈的。
天哪,杰基,作螺旋下降。我们现在得赌一把。
四周的云越来越厚。他们俩都十分清楚,此时如果不冲破云,他们就会盘旋俯冲。飞机会越坠越快,裂成无数碎片。唯一的出路是保持速度螺旋下降。让飞机同时处在受控和失控中。
行动,杰基。
引擎喷出嘲弄的红色火焰,维米悬停了一秒,变得沉甸甸,翻转倾覆,仿佛遭到一记重击。起先是缓慢无比的下坠状态。里面包含了一定量的叹息。收回这想飞的不支努力,让我掉落吧。
一只机翼失速,另一只还在上升。
离海面三千英尺。云中,他们的平衡感尽失。分不出向上,或向下。两千五百。两千。雨和风打在他们脸上。机器剧烈颤抖。罗盘指针跳跃。维米摇荡不定。他们的身体在坐椅上起不来。他们需要的是一线天空或大海。一眼可见的。但什么也没有,只有灰白的浓云。布朗前后左右甩头。无地平线,无中心,无边界。我的老天。某一点。任一点。稳住,杰基兄弟。
一千英尺,仍在下坠,九百,八百,七百五。他们的肩胛骨压住座椅。血液直冲脑门。脖子发沉。我们在升?我们在降?仍在打转。他们说不定还没见到海就已粉身碎骨。解开安全带。说得对。说得对,泰迪。他们的身体仍钉在座位上。布朗向下伸手。他把飞行日志塞到自己的夹克里面。阿尔科克用眼角余光瞥到他。真是壮烈的蠢举。飞行员的最后动作。保住每条记录。知道怎么回事,甜美的释然。
仪表盘仍在稳定地转动。六百,五百,四百。没有呜咽。没有悲鸣。云的尖叫。身体的流失。阿尔科克在无尽的白与灰中保持盘旋之姿。
瞥见一道新的光。一堵不同的色彩。需要刹那间才映入人的脑海。扑面的蓝。一百英尺。奇特的蓝,旋转的蓝,我们出来了?近处是蓝。远处是黑。我们出来了,杰克,我们出来了!把持住。务必把持住。上帝啊,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吗?又隐约出现一道黑线。海像立正的士兵一样站着,漆黑。光应该来自有水的地方。海应该是光最满的地方。九十英尺。八十五。那是太阳。上帝啊,是太阳,泰迪,太阳!那儿。八十了。太阳!阿尔科克一把给机器加足油门。就在那儿。加速。加速。引擎起来了。他努力克服震摇。大海翻转。飞机回到水平。还剩五十英尺,四十英尺,三十,再无余地。阿尔科克俯看了一眼大西洋,波涛在他们身下奔腾,泛起白色的浪花。上涌的海水溅在挡风玻璃上。两人谁都没有出声,直至飞机重新拉平,他们再度开始上升。
他们静坐,不语,吓得僵住。
哦,走开,小子
你不过屏息一分钟
和枫叶格拉泰姆相比
毫无特技含量
日后,他们会笑谈这次盘旋,这次下坠,这次在水上的表演——假如你的一生没有从你眼前闪过,老兄,那是否意味着你根本没有活过这一生?——但在向上爬升中,他们一言不发。布朗探出座舱,拍击机身的侧腹。老马。老黑脚族人。
他们把飞机转到与水面平行,高度五百英尺,晴空万里。如今有了视地平线。布朗伸手去拿定位板,校正罗盘。快到格林尼治时间八点整。布朗忙乱地四下找铅笔。棘手?他潦草地写道,后面跟着一串惊叹号。他看见阿尔科克嘴角一撇,露出笑意。这是数小时内他们第一次在既无雾也无云层的情况下顺利飞行。放眼,一团喑哑、有嚼劲的灰色物质凌于水上。布朗速记下最后的运算结果。他们向着北方,不过总体没有偏离爱尔兰太远。布朗估算航向在正北偏125度,但考虑到变差和风,他把罗盘航向设定在170。向南转舵。
他能感觉前方的景象在体内升腾,预期中的草场,地平线上一间孤零的茅舍,也许还有一排挤在一起的牛。他们必须小心。沿海耸立着悬崖。他研究过爱尔兰的地貌:山丘,圆形高塔,大片大片的石灰石,消失中的湖泊。戈尔韦海湾。战时有过描写那儿的歌曲。通往蒂珀雷里的路。爱尔兰人是多愁善感的一支。他们死去的和饮酒的人,数目庞大。其中有一些是为了英帝国。饮酒。身亡。身亡。饮酒。
正当他把盖子拧回装热茶的保温壶时,肩头感觉到阿尔科克的手。他在回头前就知道,到了。就是那么简单。
从海中凸耸而起,如你所愿般冷漠、无动于衷:湿漉的岩礁,幽暗的草场,石头树木光。
两座岛屿。
飞机低速飞过陆地。
底下,一头羊,一只喜鹊栖息在它背上。羊昂起头,在飞机俯冲时开始奔跑,有一小会儿,喜鹊停在羊背上原地不动:这等怪事,布朗知道自己会永生铭记。
现实的奇迹。
远处,群山。石墙如衲出线条图案的棉被。曲曲折折的道路。生长不良的树。一座废弃的城堡。一个养猪场。一所教堂。还有那儿,朝南的无线电发射塔。两百英尺高的桅杆密匝匝排成矩形,几间仓库,一栋石屋坐落在大西洋边缘。这么说来,那是克利夫登。克利夫登。马可尼无线电报站。无线电杆组成一张大网。他们对视了一眼。无话。降落。降落。
他们循着行进路线飞过村庄。房屋是灰色的。屋顶,石板瓦。街道出奇安静。
阿尔科克向下俯冲。关闭引擎。斜入,把维米改平。
他们的头盔鼓起掌。头发在欢呼。指甲吹响口哨。
草丛里飞出一群长嘴鹬,展翅高翔。
LILY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