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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百老汇见 ——哥大故事之排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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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ssion Play》剧照   Jon Chittenden 图
  《Passion Play》剧照   Jon Chittenden 图

常春藤笔记

小葱拌豆腐

如果不是因为排戏,经济政治专业的我大概永远不会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两万多学生里认识戏剧和宗教双专业的凯茜。

那天晚上下课,我正好走到教学楼下,发现墙上赫然贴着一张海报,原来是哥大最大的学生话剧社CU Players正在楼上为新戏《Passion Play(热情剧)》招剧务人员。回想起中学时代,我也算得上是一名文艺女青年,在学校每逢排演话剧总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只是到了大洋彼岸的哥伦比亚就再也未曾插手过这类活动。一来感觉隔行如隔山,找不着机会和戏剧系那些未来百老汇的专业人士们同台竞技;二来是课内的功课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追寻遥不可及的戏剧梦。如今面前摆了这样一个能让我管中窥豹,了解一下美国同学如何排话剧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

走进那间被剧社临时借用的教室,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正中间那个身材高大、笑容满满的金发姑娘。“嗨!欢迎加入《Passion Play》!”她咧嘴笑道,随即做了自我介绍。原来她就是这部大戏的导演——哥伦比亚大学巴纳德女子学院的大三学生凯茜·哈特奈。坐在她两旁的两位副导演亚丽克丝和丹妮特拉也一一和我握手,两人一黑一白,一胖一瘦,言语间都是和剧名如出一辙的热情洋溢。从凯茜的介绍中我了解到“Passion Play”这个词的本义是耶稣受难剧,而在这个由纽约知名编剧莎拉·罗伊创作的剧本中,耶稣受难剧分别在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纳粹时期的德国两个时空上演,每个时代中参与演出的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成为了剧情主体。之所以选择这个剧本,和凯茜的戏剧-宗教双专业不无关系——她想通过舞台上的实验进一步探索不同时代人类对信仰的看法。

“那么,Bing,你希望为《Passion Play》做点什么呢?”正在我听得如痴如醉时,凯茜问道。“什么都行,就看剧组需要什么帮助吧。”我挺实诚地回答,“反正我以前什么都干过,台前幕后……”“哇,那真是太好了!你回去发一份简历给我们,我们之后再通知你。”凯茜笑着说。她手里拨弄着一本薄薄的书,封面是一幅由花瓣拼成的耶稣头像,正是《Passion Play》的剧本。

一个礼拜之后,我收到了一封题为“欢迎加入《Passion Play》剧组,各位演员和剧务同志们!”的邮件,其中有包括我在内的七位剧务的名单,还有经过海选入围的演员名单。几天后剧组开第一次全体座谈会时,不管是演员组的俊男靓女们还是剧务组的后勤队员们,全都松松垮垮地坐成一圈,吃着导演带来的薯片和饮料。凯茜再三感谢大家加入团队:“大一的时候,我和亚丽克丝和丹妮特拉在学长学姐的剧组中当剧务。那时候我们就对自己许下一个承诺——到了大四那年,我们三个要导演一出自己的戏!现在,多亏了在座的各位,这个梦想就要提前实现啦!”“哇——好!”围坐的演员们和剧务们一阵欢呼。他们大多和我一样是低年级学生,激动之情与年轻的导演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经过分配,我和莎拉·铃木一起作为凯茜的场记,记下戏中各件道具的上场顺序和摆放位置。初排阶段,凯茜忙着指导演员的表演,我便和莎拉聊上了天。莎拉是个大一女生,戏剧专业,黑衣短发,苗条精干。只是从她架着紫红框眼镜的脸上,很难分辨出她到底是白人还是亚裔。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她母亲是犹太人,父亲则是出生在美国的日裔,还曾在一支小有名气的美国校园乐队里担任主唱。看来这是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不过莎拉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在全美工科排名第二的哈维姆德学院学工程。热爱戏剧的莎拉从小就在学校参与演出,而且凭借外貌上的优势,既可以演白人角色,又可以饰演亚裔,属于“两栖型”演员。由于这学期选了舞台管理方面的课,莎拉决定来体验一下幕后工作。

场记的工作不算繁重。本职之余,我和莎拉打算去道具组帮衬一把。这时候我才发现美国同学们的手工能力都是如此惊人,把我这种只有在小学劳动课上做过些小制作的三脚猫不知甩出去多少条马路。道具组虽然也是“娘子军”,但使起电锯、电钻来个个运斤成风。我突然就想起在中学排戏的时候,当时剧组需要什么道具都是直接在淘宝上网购,买不到的顶多自己拿纸板糊一个。而美国学生们却是在后台堆了小山似的木材,天天木屑横飞、油漆四溢地将道具“从零做起”。不多时,戏里的两个主要道具——一个一人半高的大十字架和一个大木笼子,就处于待命状态了。心灵手巧的副导演丹妮特拉还做了一个蓝色的鱼形灯笼,作为全剧贯穿始终的象征物。这灯笼像我小时候元宵节买的花灯一样,有个电手柄,一按即亮。丹妮特拉提着灯笼在黑暗的剧场里走了一圈,那团蓝莹莹的光美得我们都屏息凝神了,凯茜更是兴奋地抱住丹妮特拉不松手,一个劲地大喊:“这就是我想要的舞台效果啊!”

后台赶工的同时,前台的戏也排得差不多了,剧组进入了如火如荼的宣传阶段。在学生中最流行的社交媒体——Facebook上,《Passion Play》上演的消息已被张罗得人尽皆知。副导演亚丽克丝还帮剧组所有的人员改了Facebook的头像,在每个人的照片下加上一行“Feel the Passion!(快来感受热情)”。莎拉·铃木设计的鱼形海报贴满了哥大的校园,凯茜则东奔西走接受各种采访——今天是哥伦比亚校报,明天是巴纳德学院博客等等。在一篇题为《上帝和鱼形灯笼》的采访稿末尾,记者问凯茜对读者有何寄语时,凯茜说:“大家赶紧在网上买票吧,只要5美元哦!而且走出宿舍就是我们的剧场,不穿裤子过来都可以!”

但凡在百老汇看过戏的人都知道,演出前每个观众会拿到一本规格统一的Playbill(剧刊),上面有导演、演员的介绍。而在我们剧组自己出版的剧刊中,不论是演员还是剧务都有机会写上一段话。这时候恶搞的人就多了。比如有个剧务姑娘自我介绍道:“XXX最喜欢胶带和木板,对她的化学专业来说这是莫大的不幸。”还有个男演员这样写:“XXX是整个舞台上最高的那一个。当他不想那么高的时候,他也喜欢游泳。”我则化用剧中一句叫“一半是夜晚,一半是白天”的经典台词,作了一首打油诗:“一半是夜晚,一半是白天;我的中文名字呀,谁也不会念。所以还请叫我Bing,如果这样最方便,可我奋斗在幕后呀谁也看不见……”

拿到剧刊之后,我发现剧刊的最后几页都是导演和主演们小时候的照片,还配有他们爸爸妈妈的寄语——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美国校园戏剧传统的一部分。凯茜的照片是她7岁时在音乐剧《音乐之声》中扮演上校家小女儿的剧照,旁边是她父母写的:“凯茜,我们以你为荣!”

《Passion Play》在哥大著名的黑盒子小剧场连演三个晚上。首演之前,凯茜让所有演员和剧务们手握着手站成一圈,做一个叫“能量传递”的游戏。大家闭上眼睛,左边人的右手捏右边人的左手,右边人再用右手捏下一个人的左手,于无声中在圆圈内“传递能量”,以感受团队内的集体力量。尔后则是“自由发泄”时间,所有人手舞足蹈,喊得声嘶力竭,以缓解演出前的紧张。尽管如此,凯茜带着大家高喊“Passion Play”时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我和莎拉在后台来回踱步,检查道具是否各就各位。后台的桌面上被划成一个个小格子,这个写着“水瓶”,那个写着“匕首”。我和莎拉的任务其实不算难:作为剧中的无声角色,准时将道具按剧情需要带上台给演员,有点类似于中国传统戏曲里 “饮场的”。

第一场演出圆满成功,所有人抱成一团,击掌相庆。第二天的演出更是重中之重——那天是礼拜五,演员们的兄弟姐妹、父母亲戚同来捧场,剧场坐得满满当当。散场后我走出剧院,只见门厅里全是一簇簇的亲子组合,有认真和孩子讨论剧情的父亲,也有激动得摘下老花镜抹眼泪的母亲。凯茜的父母和姐姐也赶来了,一家人一直聊到其他观众纷纷散去。与她同样高挑的姐姐是芭蕾舞演员,这两天正好在纽约参加全球知名芭蕾舞团阿尔文·艾利舞剧院的面试。我艳羡地看着这一家子,心想假如中学时每次话剧演出我的爸妈也能在场,该有多么幸福。

最后一天的演出,却出了点意外情况。我和莎拉上场时,闻到舞台上有一股可疑的气味。我们和后台刚下场的演员一讨论,大家都觉得那是股汽油味儿。这下可涉及到剧场内的安全问题了,要不要通知学校安全部门呢?一旦通知了学校,那么演出就得立刻中止。凯茜这时候正在台上赶一个角色,我、莎拉和后台的演员们在演出的善始善终和剧场的人员安全之间摇摆不定。幸好这时有演员拨通了戏剧系某个学长的电话,后者告诉他,这是黑盒子剧场的灯光设备用久了产生的气味,没有危险。随着演出顺利结束,我们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那天晚上,后台好不热闹。大家七手八脚地帮道具组的剧务们拆木头道具,因为木头还可以供剧社下一次演戏时用。刚才还穿着纳粹军官服的男主演迈克,脱下袖章后就拿起电钻加入了拆卸工的行列,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漂亮女演员也拿起了榔头。两个副导演亚丽克丝和丹妮特拉钻进木笼子里,趁着道具被分崩离析前留了张影。莎拉拿手机放起了最当红的嘻哈歌曲《Thrift Shop(旧货店)》,整个后台木屑与舞步齐飞,电钻同歌声齐鸣。

庆功派对是在迈克的宿舍里开的,一整个通宵。大家这时候神经虽然还很兴奋,身体都筋疲力尽了,瘫软到席地而坐,只让凯茜坐在迈克的床上,算是给导演的“特权”。几杯果汁酒下肚,大家都有点语无伦次。凯茜的金发有点凌乱,笑容也发僵,嘴里不断地说要谢谢所有人。迈克嚷道:“凯茜,你该不是哭了吧?”果然,凯茜的眼睛有点湿润。但她随即自我安慰地说,戏散人不散,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出来一起聚会的,而且她才大三,还有一年机会再和大家合作。

最后我们每人领了一张蓝色的鱼形海报,上面是剧组其他所有人的签名和留言。莎拉给我写的是“咱们剧务有力量”,旁边画了个笑脸。凯茜给我写的是:“谢谢你Bing,没有你就没有我们最后的成功!”而我给凯茜写的是:“希望下一次看到你的戏,是在百老汇!”

(作者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生,文艺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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