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虚胖”？

“中国学派”曾经于上世纪写下过动画史上的辉煌一页，然而，中国动画发展至今，却似乎走进了喜忧参半的尴尬境地：一边是高居世界首位的动画产量，各类热火朝天的动漫展，另一边却是动画“大师”与“大作”的严重缺位。国产动画新作汗牛充栋，其中却鲜有经典之作，难道如此的繁荣只是一种“虚胖”吗？

姜岑

暑期来临，又到了动画片热播的季节。中国动画发展至今，眼下似乎正处于一个喜忧参半的尴尬境地：一边是高居世界首位的动画产量，各类热火朝天的动漫展，另一边却是动画“大师”与“大作”的严重缺位。

上世纪计划经济体制下，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下简称“美影厂”）出品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等经典动画为代表的“中国学派”书写了中国动画史上辉煌的一页。以《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山水情》等水墨动画，《猪八戒吃西瓜》、《渔童》、《葫芦兄弟》等剪纸动画，《阿凡提》、《神笔》、《西岳奇童》等木偶动画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动画片充分借鉴了中国数千年传承下来的传统艺术风格、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造就了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动画佳作，也因此享誉全球。1981年日本动画协会举办“中国美术电影展览”时，观众看了《牧笛》后深感惊讶。一位日本动画人士在留言簿上写道：“当听到水墨画能动起来，简直不敢相信，可是，看了以后，真是大吃一惊。这样的作品，是用什么技术搞的呢，确实难以想象。能够把水墨动画制成动画片，表明了中国人民对自己传统艺术有很深的感情和深刻的了解，外人只能说是 了不起 。”

然而随着时代的巨变，这样的成功模式如今已不可复制。因为市场不再封闭，国家不再对作品照单全收，取而代之的是市场经济环境下严峻的生存竞争压力。不过事实上，国产动画在经历了从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初的低迷期后，最近几年里确实有了较大的发展，这主要体现在动画片的数量和整个动漫产业的体量上。比如在刚刚闭幕的第九届中国国际动漫游戏博览会（CCG EXPO）上，各项统计数据就都创下了历年之最，总参观人次近50万，展会总交易金额突破18亿元，其中现场零售交易额超过3500万元等喜人的数据接二连三。这样的平台本身无可厚非，社会的热情与各种机制创新固然有利于国产动画的发展，但正如很多业内人士坦言，动画产业的核心是作品，然而在几番热闹喧哗过后是否能够留下一些真正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力作值得期待，却又让人怀疑。实际上，无论从艺术性、故事性还是观众反应来看，在近几年涌现的海量新作中，除了个别佳作外，鲜有能够媲美“中国学派”的经典之作出现，这让人们有理由担忧如此繁荣会否只是“虚胖”？

“育人”还是“愚人”

动画片因其主要受众是少年儿童，故其成败超越了产业本身，更关乎对下一代艺术审美、道德情操乃至文化认同的培养。这种培养潜移默化、深入人心。孩子在电视机前无意识地切换着频道，聚精会神地沉浸在动画片里，留在其心中的究竟是低俗恶搞，还是高雅幽默？是呆板模式化的造型，还是鲜活有修养的艺术形象？天长日久，他们是在“美德”、“美术”的熏陶中“养心”、“养眼”，还是在泛滥的“粗制滥造”中麻木不仁？这无疑是动画工作者所肩负的特殊重任，却也是政府及社会急需严肃对待和思考的。

此前有媒体报道，一位母亲留心儿子爱看的动画片中，类似“我不是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不是人”这样的对白比比皆是。而她还在上幼儿园的儿子竟称不敢娶老婆，因为害怕“平底锅”。的确在现今众多动画片中，王子与公主的形象越来越多的被“妻管严”和“悍妇”取代。传统的善良、勇敢、纯真、博爱等主题也早已被娱乐化所消费。如此“前卫”的早教，将成人世界中的浮躁、恶搞、玩世不恭过早地灌输给孩子，恐怕带来的不是幽默感，而是下一代从审美到整体精神气质的堕落和价值观的混乱。

另一方面，在如今全球化开放的市场环境下，来自美日等动画大国的冲击尤为激烈，美国的3D、日本的动漫早已是中国观众眼中的标杆。其实“米老鼠”长久以来一直是美国文化外交的使者，在全球扩张中成功用“微笑”传递着美国的价值观。面对“使者”我们理当报以礼节，面对优秀的竞争对手也应当虚心求教、取长补短，而非封闭排斥。但前提是我们必须首先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有自我文化认同的底气。在“中国学派”兴盛之时，我们曾经拥有这样的底气。但在当今市场化浪潮的冲击下，“中国学派”成了缅怀，如何创作出叫得响的“中国动画”让人困惑，文化身份也变得模糊不清。

事实上，随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影厂的市场化转制，以及日美动画片的大量涌入，以民族风格探索为主的“中国学派”就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而孩子们在新创作的国产动画中能看到的中国元素越来越少，文化归属感也越来越淡。他们能够欣赏到各国动画的百花齐放，却唯独缺少属于中国的那一枝。他们或许偶尔会从长辈的故事、电脑的视屏中知道“骄傲的将军”和“三个和尚”，但津津乐道的竟然是从《功夫熊猫》中了解的“进口”中国。而国产动画则常常被误会为美日动画的拙劣翻版。这绝不仅仅是中国动画的悲哀。更需警惕的是，个别拙劣翻版披上了“本土化”的外衣，试图摇身成为新时期中国动画的楷模。很多专家表示，其实从艺术性而言，中国的经典动画根本不输于欧美，而要强于日本，因为其更灵动、更像艺术品而非工艺品。然而此类翻版非但不自信地丢去了国产经典的艺术性，也完全不及欧美、日本的水准，变得庸俗、概念和娱乐化。虽然有些本子也有着不错的故事，但其打着“中国特色”标签下的艳俗品位着实让人为下一代的审美教育深感忧虑。有网友在评论一部时下颇受欢迎的国产动画时不禁发问“造型一点都不美……或者说，莫非这就是00后的审美发展趋势”？

因此，当今国产动画如何承担起“育人”之责？如何摆脱令人生厌的枯燥说教，又不为迎合市场一味地走娱乐化道路？如何创作出符合少儿心理、有艺术价值、文化特色的新作？如何让我们的孩子在“人之初”就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有一个轻松直观的认识？如何使真正优秀的国产动画能够脱颖而出，让那些有真本事、勤勉付出的优秀动画人才和企业得到应有的扶持和合理的回报？这些问题紧迫，却任重道远。那么，究竟是哪些因素制约了国产动画的发展？为此《东方早报·艺术评论》走访了多位动画领域的资深从业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