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修宪战略的障碍

高野孟

日本知名媒体人，《insider》主编

说到安倍晋三首相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修改日本宪法第九条（日本宪法第九条规定，日本国民真诚地企望以正义和秩序为基调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国家主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使用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此目的，日本不保持陆海空军和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交战权。——编者注）。他非常尊敬的祖父岸信介首相完成了1960年《日美安保条约》的修订，但是没有能够动手修宪，安倍相信自己如果能够修宪成功的话，就可以成为和他祖父并驾齐驱甚至可以出其右的大政治家，并且名垂青史。

然而，要推倒宪法和平主义原则的做法，在民众间引起了强烈反对，于是安倍决定避开正面交锋，准备了一条先行修改宪法九十六条的迂回道路，还企图把同条规定的“若是要变更宪法，必须获得众参两院全体人员的三分之二以上的赞成，然后提出议案，再由国民投票进行决定”，改成获得众参两院的全体人员的二分之一以上的赞成便能提出议案。但是自民党内部和保守派的评论家批判此行为相当于“足球选手在比赛之前改变规则使之对己更有利”，安倍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企图。

于是安倍又想了另一条迂回道路，即改革“集体自卫权”。所谓集体自卫权，指的是结成军事同盟的国家中任何一方受到侵略而开始国家防卫的时候，联盟国家也可以看作自己国家被侵略，可以并肩来参加战争。

日本政府到目前为止一直都尊重内阁法制局对于宪法的解释，即虽然拥有集体自卫权，却因有禁止对外战争的宪法的制约，从未使用过此自卫权。比如说，美国以“自卫”的名义对越南发动侵略的时候，韩国和澳大利亚都以集体自卫权为名参战，而日本却没有。而解禁这一限制，使日本的国防军不管是在伊拉克问题、阿富汗问题还是朝鲜半岛问题上，都能和美军一起并肩作战，不仅是安倍，更是自民党长期以来的梦想。

安倍最近在接受报纸杂志的采访中这样说：例如，假设在公海上，保护日本船的美国舰船在作战，然后被导弹连续攻击，附近的日本宙斯盾舰发现了这个情况，在拥有将对方击落的能力的前提下，因为有不得发动集体自卫权的限制，所以不得不视而不见，按兵不动，从而导致几百名美国士兵的死亡，日美安保体制必然会走向终结吧。

站在这样的考虑上，安倍若7月在参议院选举中能够获得多数席位赞成，一定会以修改集体自卫权为中心主题展开一系列举措。他在今年2月已经重开了原本已处于中断状态的“安保法制座谈会”，促其在今年秋天谈出一些结果。首先就是解禁集体自卫权，他认为即使在野党和内阁法制局再进行抵抗，他也可以以“这样下去的话《日美安保条约》一定会消亡，不改变宪法是不行的”的方向来引导舆论。

但是，安倍这一战略有几个障碍。

不只是在野党，联合执政的公明党也强烈反对。该党党首山口那津男7月6日在电视节目中表示，此解禁是“承认在国外使用武力的想法。国民会同意吗？”他还强调说“就算赌上两党能否继续联合的危险也要说服自民党”。所以对于安倍来说，考虑到自民党、公明党联合可能决裂，就不要开始这个议题。

第二，自认是“宪法的看守”的内阁法制局铜墙铁壁，难以说服。以历代长官为首的法制局前辈一直招架着一轮轮的安倍攻势，每当有事情发生，便对现役的后辈大声激励。“一定要死守累积到现在的政府对宪法的解释！”与此相对，安倍不承认最近将要退任的山本庸幸长官内部选拔的继承人，而企图从外务省空降驻法国大使小松一郎代理新任长官。

小松1971年进入外务省，步入国际条约方面的核心领域，担当国际法局长时就是第一次安倍内阁的“安保法制座谈会”座长。小松的前辈、前驻美大使（现国际海洋法裁判所所长）柳井俊二当时的安保座谈会总结报告便是由小松起草的。

确实，推动集体自卫权解禁的外务省亲美派占领法制局最高位的企图如果实现，若安倍一定要坚持实行这样的举措，那么我们就不得不做好（政治）大战争的准备。只是作为假设，法制局干部或一起提出辞呈，所有政府提出的法案的事前审查都会停止，国会可能会陷入无法动弹的境地。

第三，安倍认为此举终于可以回应美国长期以来对日本自卫队的领土外活动范围扩大的要求，因此必能“获得美国的赞赏”，可是结果真的会如此吗？

过去的美国政权和现在的奥巴马政权不一样。现在日本在这里大踏步地走着解禁集体自卫权的道路，以中国为首的亚洲诸国都对日本的对外军事行动扩大警戒，不得不让人担心日本和中韩的关系会越来越危险，就算没有此事，对于历史的认识、侵略的定义，对于强征慰安妇的否认，官僚的靖国神社参拜和钓鱼岛问题，已经导致关系十分紧张，日中、日韩也已经很久没有进行首脑会谈。

安倍认为一旦解除了集体自卫权的禁令，形成了美军和自卫队并肩战斗的体制，中国会因为恐惧而控制对于钓鱼岛问题的“挑衅”，倒不如去好好担忧一下在华盛顿高官的心目中，愿不愿意因为一个和美国没有任何关系的无人岛把美国卷入武力纷争。

在迎接中美新时代时，美国当然对中国的海洋军备扩张持有警戒心。但是从大局来看，他们一直在操心如何和中国构建稳定的关系。在这种时刻，还是延续着冷战时代的思考，以为制造一些和近邻的争端就可以拥有美军的军事支援，不得不说是安倍时代性错误的表现。

从解禁集体自卫权到突破修宪之路，安倍没法快乐的原因其实很有可能是：他要直面的是自相矛盾的美国。 （孔颖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