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舟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副院长
上接 昨日A18《关于中国外交变革的若干思考(一)》
其三,适应新的需求,大力增加外交投入。
我们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外交预算偏低,占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太小。笔者用全球重要国家的数字,对比中国说明问题。参考一份国际上有广泛影响的报告(CIA,2012),中国去年的外交预算为55.5亿美元,为同年国民生产总值(GDP,8260亿美元)的0.0672%,而同期军费预算(1143亿美元)占到国民生产总值的2.2%。
美国同期的相应数字分别为外交预算550亿美元,占到GDP(15660亿美元)的0.3514%,军费为7110亿美元,占GDP4.70%;日本外交预算为67.5亿美元,占GDP(59840亿美元)的0.1128%,军费为514.2亿美元,占GDP1%;德国外交预算为40亿美元,占GDP(31230亿美元)的0.128%,军费为468.5亿美元,占GDP1.4%;英国外交预算为30亿美元,占GDP(25000亿美元)的0.133%,军费为574亿美元,占GDP2.7%;法国外交预算为54.8亿美元,占GDP(2580亿美元)的0.212%,军费为612亿美元,占GDP2.5%;印度外交预算为17.8亿美元,占GDP(19470亿美元)的0.1128%,军费为348亿美元,占GDP2.8%;巴西外交预算为10亿美元,占GDP(23620亿美元)的0.044%,军费为281亿美元,占GDP1.6%;南非外交预算为6亿美元,占GDP(3910亿美元)的0.1535%,军费为37.5亿美元,占GDP1.3%;土耳其外交预算为8.8亿美元,占GDP(7830亿美元)的0.1124%,军费为156亿美元,占GDP2.7%;韩国外交预算为17.9亿美元,占GDP(11510亿美元)的0.09%,军费为243亿美元,占GDP2.9%;澳大利亚外交预算为26亿美元,占GDP(15420亿美元)的0.17%,军费为198亿美元,占GDP1.9%;俄罗斯外交预算为6.2亿美元,占GDP(2504亿美元)的0.0248%,军费为526亿美元,占GDP4.3%。
从比照中不难发现,在有世界影响的所有大国中,中国与俄罗斯、巴西一起垫底,外交预算所占国民生产总值比重极低。俄罗斯现在底气不如从前超级大国的苏联,尤其对外援助大幅减少,整体国民经济元气大伤,数字难看不难解释;巴西与邻国之间没有什么主权争议,至多在争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席位问题上与阿根廷有矛盾,外交预算不大也说得过去。中国有全球数量最多的邻国,包括最复杂的主权争议,有唯一来自发展中世界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位置,有新兴大国最显著增加的金融和经贸实力,有全球增长最快的海外利益(包括领事保护任务),有对中国国际公共产品供应及获取话语权的强烈需求,有各种国际谈判中承担要角的大量外交任务——给定这些背景和条件,份额甚小、数量有限的外交资源配置,似乎有点捉襟见肘。
从经费使用实际情况分析,中国外交预算中直接用于部门本身管理事务的比重很小(占外交预算的百分之二左右,即:342亿元人民币外交开支里面,仅有不到6亿元用于部门自身管理费用),大量的和新增的预算,主要是用于驻外机构开支(使领馆馆舍的更新及人员编制扩大、海外中国文化中心建设等,65亿元),缴纳国际组织的会费或专项费用(如不断提高的联合国会费与维和经费摊款,2012年为50多亿元),以及对外援助数额的增加(这部分最重要也增长最快,例如2012年比上一年增长20%以上,2012年为192亿元)。公众和政治领导人不必太担心增加的经费会变成外交部门“自肥”的蛋糕,或变成国民的沉重负担;实际上,目前每年外援所占中央政府年度总体预算的比重不到千分之三(190亿元外援数额,64000亿元人民币总预算,2012年),相对20世纪70年代初外援一度高达国家预算支出百分之七的局面完全不可类比。笔者认为,从各方面情况评估,未来五到十年,外交经费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例,应当从目前的千分之零点六左右,逐步提高到千分之一点二到千分之一点五的水平。这样才与中国的新兴大国地位相称,才使我们的外交人和国际战略家有较为充裕的资源去积极作为,才能在外交资源条件差不太多的前提下与其他大国的外交官较量。
第四,适应国际国内进步趋势,落实“以人为本、外交为民”的要求。
从世界范围观察,20世纪后半叶以降,各国外交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朝向新时代的转变,预示着全球外交民主化的大势。
首先是外交的公开性得到更多的认可,在各种压力下外交决策的形态和内容开始向社会、媒体和国外慢慢开放,外交的神秘色彩渐渐褪色;其次是国家(政府)自觉地或被迫地与社会(公民)分享部分权力,在世界各个角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国家渐渐变小、社会慢慢变大”的变革;再次是“低政治”议题在决策日程的位置前移,对传统议题产生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典型的如气候变化、贸易谈判、生态保护等题目上升的重要性。
这些变化的核心与实质,其实是“人”字在大写,个体的人、具体的生命、寻常的百姓逐渐成为重心所在,束缚人的、压制性的、官僚性弊习等因素受到更多聚焦和批判。不论在什么地方,尽管形式不一、强度各异,有高度自觉意识的市民社会,开始努力引导和规范国内政治过程和对外交往方式。
并非偶然的是,中国同样经历了这种变化。在建国头三十年,中国外交一定程度上受到当时国内政治影响,虽然有周恩来的温和姿态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等贡献,总体上是为推进世界革命、反帝反殖民主义目标而斗争;这一时期“高政治”议题和国家重心占有绝对优势,基本上没有关注政治之外的内容,个体的公民及社会的作用很小。在第二个三十年,即邓小平开创的改革开放时代,经济建设和对外开放方针取代了旧时的革命路线,中国外交为国内发展及民生改善起了保驾护航、招商引资的重要推动作用。从积极面看,中国社会经济的活力大为增强,个人的主动性开始调动,社会自主性开始生长;不足之处在于,市民社会的组织性依然不够,公民政治和外交参与依然不足,外交议程被过多的经济内容所占据,而多少忽略了国家政治发展、个人政治表达、公共外交形态等层面。
在新中国第三个三十年到来之际,经过几十年改革开放,中国政府意识到更大社会和个人作用的存在及作用,内政上提出了重视增长的质量、人本与民生的价值、社会及个人更大作用的诸多目标,外交上则适时提出“以人为本、外交为民”的口号,以此为基准要求外交部门工作的转变与提升。我们必须明白,这不是中国一国内部的政治变迁和动员方针,而是代表着世界进步的总体潮流;以适合各自国情的方式,推进政治和外交的民主化,实现“人”(公民个体)的大写,不论多么曲折艰难,是各国势将追随的目标,顺之则昌盛、逆之则亡废。
为了人民,服务百姓,尊重个体,敬重社会,保护公民——这些既是国内新时期改革与发展的总目标,也是外交工作的最终目的;它们不是可有可无的任务,而是新时期外交人需要认真领会、全力贯彻的使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