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张安乐

“竹联帮精神领袖‘白狼’张安乐决定返回台湾。”我在报上看到这条消息后，马上打电话向在深圳的安乐求证。他告诉我动身的日期，我赶紧前去送行。当年李登辉政府担心他为政敌宋楚瑜助选，发出通缉令，迫使安乐滞留大陆17年。算来我们相识相交也差不多有16年了。

1997年前后，我在香港《明报》工作。友人郭冠英帮我安排了第一次见面。对我来说，“白狼”的名字早已如雷贯耳。1984年10月，美国加州发生了轰动一时的“江南案”。竹联帮的陈启礼与吴敦受台湾情报部门指使，暗杀了笔名“江南”的作家刘宜良。两人留给张安乐一卷录音带自白，以免当局翻脸不认人。后来台湾当局果然把陈启礼与吴敦当替罪羊。张安乐为了解救好友，在美国公布了录音带，揭发情报部门和蒋经国的儿子蒋孝武是幕后黑手。舆论哗然，迫使蒋经国将孝武送出台湾，并宣布蒋家人不做第三任“总统”。掀起这场风暴的张安乐不久却被美国警方逮捕，以罗织的“贩毒”罪名判处15年徒刑。

第一次会面约在深圳阳光酒店顶楼的咖啡厅。这位江湖大佬文质彬彬，态度谦和，一身唐装，戴一副眼镜，做派更像满腹经纶的学者。后来才知道安乐出生于书香门第，毕业于淡江大学历史系，并考取欧洲研究所研究生。1979年赴美留学，取得内华达大学的会计和信息管理双学士学位，并就读于斯坦福大学。若不是后来的变故，早已取得运筹学硕士学位。即便在美国监狱中，还进修取得圣马利大学心理学、社会学两个学位。交谈之下，发现他博学多闻，对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造诣很深，对政治和时事都有独到见解。此后，我们每次见面都会交流最近读过的好书。

我问他在美国的监狱生活。他说自己在淡江读书时，常去政大图书馆阅读左派“禁书”，在美国坐牢时居然派上了用场。当时狱中的黑人人多势众，很不好惹。他们的领袖是60年代的“黑豹党”分子。这些人都自许为毛泽东的信徒，因此和安乐一谈如故。“感谢毛泽东，使我在美国监狱里还算过得不错！”此后，我与安乐常有往还。

2003年，他来香港，说想请我带他去见南怀瑾。我问过怀师，说是和张安乐、陈启礼早年在台湾就相熟，我就陪安乐去见怀师。怀师最关心的是安乐在大陆的生计。安乐说，和朋友在东莞开了一家头盔厂，生活没有问题，但一直担忧“台独”势力的崛起，打算创立一个“中华民国捍卫队”的政治团体，反对“台独”，追求民族团结。他请求怀师当团体的精神领袖。怀师说自己年纪大了，笑着婉拒了，但又说，承思年轻时搞过政治，你就多请教他吧。我就不得不经常关心起安乐的政治活动。

2004年10月，在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张安乐创立了“保卫中华大同盟”，不久改名为“中华统一促进党”，公开亮出“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的旗帜。此后，安乐全身心投入了政治事业，一次次隔海遥控指挥对台独活动的袭扰。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前我一切为“兄弟”情谊，现在已经上升到为民族情谊。创党之初，经费困难。有人建议张安乐做利润丰厚的两岸沙石贸易。河沙是建筑不可缺少的材料，台湾却不出产，必须从大陆进口，但这是国家垄断生意，每年的出口配额由商务部控制。我自告奋勇去找关系。托人找到商务部，说是要国台办发文。再请熟人找到国台办官员，对方说不便与台湾黑道打交道。气得我火冒三丈说，当年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不是靠洪门的支持？共产党闹革命，不是和哥老会搞过统一战线？人家旗帜鲜明地支持“一国两制”，你们反而排斥他们。

2010年，安乐知道我跟随怀师静修，就来太湖大学堂，在那里住了3天。听说他们的团体已经发展到万余人，怀师很高兴，说帮会可以追溯到先秦墨家和汉代的游侠。在过去，有人仗势欺人，有人知法犯法，在正当途径无法制裁时，就会有帮会出面讨公道，他们讲究的是“理”不是“法”。帮会讲理，还要重义。不能恃强凌弱，还要对朋友要急人之难。怀师聊得兴起，答应安乐给江湖兄弟专门讲一次墨家思想。可惜直到怀师仙去始终没有机会讲墨子。

辞别“白狼”，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史记》里的一段话：“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我对安乐这个草莽英雄始终怀有敬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