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难养

疗心手记

牧田

月黑风高夜，一个小不溜丢的人影，偷偷地溜下床，背靠着墙蹑手蹑脚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轻旋开大门，小心地迈出一只脚，回头，窃笑一声，再迈出另一只脚，门又被轻轻掩上，那个小小人就此不见……

2分钟后，也许其实只有2秒钟，黑暗中仔细听可以听见门又被慢慢推开的吱呀声，一个小脑袋先试探着伸了进来，确认屋内没有异动，一个与刚才一般大的小身影溜进了屋，门在他背后轻轻咔嗒关上了，小人继续向前摸索，一路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拉上被子躺下，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月亮终于露了头，清晰地照见酣睡中粉嫩的脸蛋，你说不清有什么变化，但为什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是一丝坏笑。

可以这么说，古今中外，有无数的实践家与理论家告诉你，3岁对于人一生的重要性。国人说3岁看8岁，8岁看到老，西方心理学家则认为这是人生第一次自我意识的爆发与觉醒。那么我们在3岁究竟会迎来怎样的改变呢？

文章开头的两段描述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你，这种改变是彻底的、突然的、让人手足无措的，而那个没有足够思想准备的人，自然是我，这个小儿的父亲。

很多人在变换心情或作出人生改变的时候，都喜欢从头开始，不同的发型，或长或短；异样的色彩，或黄或红，都可以从内心深处给人们带来极大的暗示作用。每日起床照着镜子看着自己，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的改变，我家的小儿的改变同样从头开始。

小儿3岁以内，每次理发，图省事，好打理，都让理发店叔叔给刨个大光头。鉴于小儿头围超大，所以以往每回走出理发店，都是顶着个硕大的光脑壳，一副傻傻呆呆的模样。眼看3岁生日临近，思来想去，人家怎么也即将步入社会，接受幼儿园的教育与洗礼，对外的形象还是要小讲究一下的。所以在3岁即将来临之际，小儿终于第一次有了发型。你别说，发型还挺酷，中间略高，两旁稍短，一个小莫西干人就这样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一个完全成人化的发型对于小儿的暗示作用还是很强大的，小儿发现爸爸妈妈已经认可了他的长大，无论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所以小儿决定表现得更像一个大人。于是乎，在小儿3岁生日那天的晚上，也就是那个月黑风高夜，世界改变了。

心理学告诉我们，如何更好地与小孩沟通，首先在于成人所处的高度。也就是说，小儿同样希望能有平等沟通的权力，同样不喜欢仰视对方，这一观点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小儿喜欢你的拥抱，因为那样的高度可以获得平等的视线。所以在大部分时间，我在与小儿沟通的时候通常都是蹲下身子，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如果这一观点是正确的话，现在问题就来了。

小儿的个头慢慢长高，现在的我蹲下来，他的水平视线已经掠过了我的头顶，他的感觉开始越来越好，于是乎，和颜悦色的说教愈发地没有效果。

小儿的改变主要体现在思想的飞跃，当然不是说思想有多么进步，人有多么聪明或成熟。更多地表现在于他开始学会怀疑，怀疑你们告诉他的世界是否还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当小儿对外部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开始进行自己一系列的推理与解释，例如一切具备USB插口的设备他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某种存储介质，在妈妈耐心对其解释是没有办法把电脑里的照片拷贝到鼠标里去良久后，只换来小儿的一句话：“你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弄，好么？”搞得我们好不尴尬。说罢，随他去鼓弄吧，如果自己能够寻求到答案的话，确实应该好过于我们的传授。

当然，对于外部世界的质疑与探索精神，我们一直都非常鼓励，毕竟在其还没有很好地掌握各种工具之前，家中大部分的陈设还是安全的。

真正让人闹心的是另一方面的自我崛起，那就是对待周围人的态度，尤其是面对长辈的言行。长辈们对小儿自是宠爱有加，完全不介意其言语或行为上的冒犯，但在我的眼中，这是一件不容商讨的事件，就像领土完整一样。

某一天，在严词批评小儿的出格行径之后，他涨着通红的小脸，居然摔门自顾进了客厅，打开电视看起了动画，俨然一副不在乎我的感觉。大家可以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吗？无论我有怎样的涵养，无论心理学、育儿经告诉我正确的方式应该如何如何，在气恼占据整个思维的时候，做出理智的决定是困难的。当然，我没有诉诸武力。我同样走进客厅，不去理睬小儿在做些什么？我自顾打开笔记本，敲打键盘，继续未完的工作。在大约十分钟后，小儿向我发出邀请，邀请我过去和他一起看动画片，我没有回应，继续工作，头也不抬。又过了十分钟，小儿把频道切换到了平日里我经常收看的新闻栏目，再次向我发出邀请：“爸爸，那你来看新闻呀。”我依旧表示我不过来。小儿叹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他自己关了电视，挪步过来，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的身边，莫西干发式的大脑袋伸过来，“爸爸，你在做什么？”这时的我方才转过脸去，开始和小儿就之前发生的一切进行交谈。

在这里，我完全没有说我采用的是什么科学的方法，我不去理睬他完全是我真实情绪的反应，在我最为气愤之时，与其继续谈话最终结果一定是武力升级。当然，漠视只是一种手段，绝对不能成为一种惩罚或目的。当我发现小儿自行切换频道的时候，已经知道他向我传达了怎样的一种讯息。最终我发现了我俩新的一种沟通模式，那就是各自坐在椅子上进行对话。当然，我从来不希冀通过一次对话就可以解决双边矛盾，但只要小儿还愿意和我说话，那么问题是什么有时候并不太重要。

3岁的孩子，最难处理的是什么关系，我觉得就是独立与依赖的关系。在生理上、生活上小儿确实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依赖你，但在心理上，他又前所未有地觉得自我意识的存在，任何困难或事情都想尝试一把。让他依赖没有什么问题，你是他最为相信，最能带给他安全感的那个人。小儿明白无论他犯了怎样的错误，爸爸妈妈都不会弃之不顾。

在爸爸妈妈的身前，小儿努力探寻这个未知的世界，碰到困难或挫折，他习惯性地回头看看我们，我们点头允许或耳语几句，于是小儿又独立前行。独立与依赖并不冲突，这样的矛盾关系在小儿长大的过程中不止一对，今后还有更多的要去学习。没有任何一种心理学的理论或育儿经会完全适合你的小儿，相信自己，你就是小儿的一切，你是自己的专家。（作者系精神科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