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太不一样——独家专访里皮

2012年5月17日，在广东佛山的广州恒大训练基地，刚刚上任的广州恒大俱乐部主教练里皮冒雨指挥训练 方迎忠 摄

2月19日，在新赛季开始前，里皮面对空旷的天河体育中心若有所思 方迎忠

大年初五，西方的情人节，本刊记者在广州独家专访了恒大队主教练里皮。“这是我在中国第一次接受杂志的专访。”里皮说。不仅在中国，他在意大利都很少接受专访。他是个言辞不多的主教练。许多人忙着过节，他和他的球队已经开始了新赛季的准备。采访过程中，一叠写满意大利文的工作笔记一直放在他的面前。

相比电视上的冷峻，他看上去更为随和。采访中，他高兴地拿起笔在纸上“画”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里皮。还在上边标注了拼音。他也显示了自己的个性。当摄影记者希望他花几分钟时间接受摆拍时，他没答应。看到摄影记者失望的样子，他又好好解释一番，“不是这次是这样，我在意大利时就不喜欢摆拍，我喜欢更自然的状态，你把我们聊天时的样子拍下来就很好啊。”

采访过程中，他没有抽雪茄（抽雪茄是他的标志），因为这是早上，“我到下午才会抽雪茄。”他要是在赛场点燃雪茄，往往是球队胜利之时。球队还有许多希望得到的胜利需要他去获取。来到中国，是他第一次在意大利之外的地方执教。“我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他在努力适应这个和意大利完全不一样的国家。

　　人物周刊：你说过想在中国感受一下春节的氛围，感受到了吗？

里皮：说实话，我还没感受到中国春节的氛围。我们知道，广州是一个很热闹的城市，但春节回到广州以后，发现城市里面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个事情。在意大利，人们度假的时候，一般都是到海边，米兰、都灵这些大城市里也没什么人。但是呢，中国的春节里，我的邻居每天晚上都放炮。在我们国家，新年1月1号时放炮，但是中国人每天放炮，这是很新鲜的。

　　人物周刊：到中国大半年了，喜欢这里吗？

里皮：我在中国待得很好，我喜欢中国的饮食，喜欢这个城市，喜欢中国人，喜欢新鲜的文化，喜欢中国小孩，他们很可爱，女孩也很漂亮。我喜欢我们的体育场，每次我们到主场比赛，看到那么多观众穿我们的红色球衣，心里非常高兴。很多中国人对我很热情，我们去打客场比赛的时候，比如去辽宁的时候，很多辽宁的球迷都为我鼓掌，我很高兴。虽然我的家庭远在意大利，但是我在这里执教这支球队，我非常高兴。

　　人物周刊：新赛季的球队阵容都定好了吗？

里皮：转会期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内援外援都已经到位了，我们在西班牙就是正常训练，现在的阵容就是以后我们的阵容。

　　人物周刊：前段时间，国家队抽调了很多恒大队员，这对你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呢？

里皮：对于这个情况，我抱怨过很多次，但是没办法，我们也得服从足协啊，中国就是这样，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给我们抽调这么多国脚，对我们确实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人物周刊：来中国之后，是不是发现了中国足球许多独特的行为方式？我们经常会提到“中国国情”，你理解什么叫“中国国情”吗？

里皮：来到中国以后，肯定发现中国和我们那边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欧洲和亚洲在很多方面，比如国情啊什么的都不一样。这里是中国，不是意大利，我要慢慢适应这边的东西。在足球领域，我执教四十多年了，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在这些方面，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讨论。不是说别人做得不好，我做得好，但是足协和俱乐部可以多商量商量，这样的话，可以合作得很好。不过像你刚才讲的，国家队提前这么早抽调那么多国脚，在别的地方肯定是不会发生的，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这些事情让我可以多知道一些东西。

　　人物周刊：你会不会感觉到，中国足球在某些时候，俱乐部是为国家队服务的？足球的政治功用会被强调？

里皮：我不会去想太多这方面的问题，既然我来到这个国家，肯定会慢慢适应这个国家的习俗什么的，中国不是一个足球发达国家，处在发展的过程之中，我们大家都是为了提高中国足球水平这个目标而来。

　　人物周刊：你和你的团队已经来中国有大半年时间了，到现在为止，你发现中国足球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里皮：最大的问题是，中国足球没有足够长远足够丰富的文化，比如在欧洲、在巴西，街上随处可见踢球的小孩，但是在中国，你很少能看到小孩在路边踢球。接触足球的小孩比较少，足球文化作为一个传统在中国还没有发展到相当高的程度。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足球文化应该怎么建立呢？

里皮：足球文化最好的建立方式是让小孩在年轻的时候多接触足球，小孩在学校里应该获得更多的踢足球的机会，我得知的情况是，中国的小孩在学校能踢足球的时间还是比较少。从恒大队来说，我们的许家印老板搞了一个很大的足球学校，培养青少年踢足球。但是，不是所有的俱乐部都有这样的足球学校。这其实不是多么复杂的事情，不是非得搞得多大，俱乐部只要多建几块场地，然后让一些老的运动员当教练，让来踢球的小孩能和著名的球员接触，这样就能培养许多青少年对于足球的兴趣。意大利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是遍地是小的足球学校。这是发展足球的好方式。

　　人物周刊：恒大俱乐部希望把自己打造成世界足球豪门，他们离这个目标有多远？你为这样的目标定了什么样的计划吗？

里皮：我来广州执教恒大俱乐部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恒大俱乐部要成为一个顶级球队的话，我们要走的路还是很远。像国际米兰、AC米兰、尤文图斯、曼联，他们为自己成为顶级俱乐部花了很多钱，但不是有钱就能马上成为顶级俱乐部的，这需要文化和经验。比如像曼联这样的顶级俱乐部，他们有一百多年的足球文化积淀，我们肯定还需要时间。

　　人物周刊：在过去的一两年时间，中国的一些足球俱乐部，突然变得很大方，在足球方面花了很多钱，比如，有的俱乐部花大价钱请来了一些欧洲联赛大牌球星。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这种花大价钱买球星的方式，这是迅速提高球队成绩的一条捷径吗？

里皮：绝不是买几个大牌球员就能解决中国足球的问题，肯定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看到了，去年上海申花买了德罗巴和阿内尔卡，大连阿尔滨买了凯塔，但是这两支球队去年成绩也不是很好。在中国，目前还是以中国球员为主，买好球员肯定是好的，这对足球有帮助，看足球的人会越来越多，有大牌球员大家会感兴趣，但是，这肯定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最好的效果是要推动这个运动，让更多的中国人去爱这个运动，然后培养出著名的年轻球员。

　　人物周刊：在去年的亚冠联赛中，恒大被淘汰，你表示了很大的遗憾，今年是不是一定要拿下这个冠军？

里皮：新的赛季我们三线作战，肯定都会全力以赴取得好成绩，但绝不是以亚冠为主，我们还有联赛有杯赛。要想成为一支顶级球队，最好的办法是不要低估每场比赛，不要说这个重要这个不重要，对我们来说，能多拿下几场比赛就多拿下几场比赛，能多拿冠军就多拿冠军。偏重于某项赛事——这不是顶级球队的思维方式。

　　人物周刊：如今在中国，你会在大半夜起来看足球比赛的转播吗？比如皇马对曼联这样的欧冠比赛。亚冠和欧冠有多大差距呢？

里皮：欧冠都是快凌晨四点才开始转播，很难在那个时间起来看比赛。说到曼联和皇马，他们都是欧洲顶级球队。他们获得奖杯都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恒大队现在很受关注。我们是很年轻的一支球队，正在走的方向是对的，但是需要一步一步走。我们目前的成绩非常好，但不是所有的奖杯我们一定都能拿下。你也知道，曼联皇马也不是每年都能拿联赛、杯赛和欧冠冠军，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来到这里执教，肯定要尽量让这支球队走合适的路去成为顶级球队。顶级球队需要一个长期的计划。每一年都成为三冠王，那肯定会让每一个人都高兴。我们有很大的竞争力，我们有合适的整体计划，根据这个计划，我们会不断地提高我们的技战术打法，如果能贯彻下去，会拿到好成绩，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说每年把三冠王作为目标。皇马有多少年没拿欧冠了是吧，但不能说他们不是一支好球队。

　　人物周刊：中国足协以前的许多领导，还有中国的一些有名的足球裁判，现在都在监狱里，意大利也出现过许多足球丑闻，包括你曾经执教的尤文图斯队，你认为，怎样才能避免丑闻的发生？

里皮：不管在中国还是意大利还是欧洲，假球是困扰全世界足球最大的问题了，每年都会听说以前很好的球员出现在假球丑闻里。普拉蒂尼也经常说要注意这方面，假球肯定会影响足球的名誉，他的意思是，最好的方式还是严惩不贷。需要不断提醒大家，足球是很美丽的运动，请不要伤害足球。

　　人物周刊：2006年，意大利足坛出现了严重的足球丑闻，同样在那一年，国家队在柏林拿到了世界杯冠军，足球在那一刻显示了魅力，给意大利带来了的荣誉，让大家暂时忘掉之前所受到的伤害，作为那支国家队的主教练，你是怎么做到的？

里皮：本来所有爱足球的人都知道不要伤害足球的魅力。我们在2006年拿世界杯冠军的时候，我的球员都是非常好的球员，那时候的意大利队是一个非常好的团队，所有球员都非常聪明，没有说谁重要谁不重要，每个球员都为这个球队服务，所以说我们取得那么好的成绩。成为一支顶级的球队，团队性非常重要。球员聪明，团队强，球队就好，就具备拿冠军的条件。

　　人物周刊：我们这代中国球迷，很多人都是从意大利开始接触足球，意甲是最早进入中国足球转播的联赛，意大利球队在中国有很多球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意甲的吸引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英超和西甲的影响变得更大，你认为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里皮：我刚来到中国的时候，以为中国球迷最爱看的是英超这样的联赛，后来发现中国人最早看的是意甲，这我确实没想到，中国人对意大利足球这么感兴趣。

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不可能一直都获得好的成绩，这肯定是自然的，有时成绩好，有时成绩没那么好，很正常。从全世界来说，巴西拿了5次世界杯冠军，意大利拿了4次，就差一个，你知道差一个是差在哪吗？就是美国世界杯，我们意大利和巴西打到决赛，我们点球败给巴西。如果当时我们的球员打进那个球，巴西球员打丢了，说不定现在我们就拿了5次冠军，巴西4次。所有人想到足球，就会想到巴西，但是我们意大利足球也是非常著名很有传统的，我带尤文的时候，参加了3次欧冠决赛，再加上国际米兰和AC米兰，在一段时间内，我们意大利球队参加了六七次决赛，这说明我们意大利很强。

确实如你所说，意大利足球有时候会遇到困难，往往这个时候，我们会更有力量地站起来，2006年世界杯就是一个例子。意大利足球不会一直都好，也不会一直都不好，这都是正常的现象。

　　人物周刊：你刚才说到美国世界杯上意大利和巴西的决赛，巴乔最后射丢了那个点球，意大利队失去了一次冠军。巴乔回到尤文图斯队后，逐渐失去了绝对主力的位置，而你当时是尤文图斯队的主教练，你怎么评价那时候的巴乔呢？

里皮：（摆手）我不回答这个问题，请换一个问题。

　　人物周刊：听说你这段时间在看一本法国人写中国的书，不知看得怎样了，对中国的了解到什么程度了呢？

里皮：这本书是我来广州后，有个朋友送给我的。我刚来的时候，有些人告诉我说，中国人的想法跟我们有一定的不同。但是通过这本书我发现，在一些方面，中国人考虑东西，跟我们都不一样。

　　人物周刊：你在中国的出租车里面看到过毛泽东像？你怎么看毛泽东这个人呢？

里皮：我在中国坐出租车经常看到毛泽东肖像，这说明中国的一些人对毛泽东还很尊重。但是，我知道现在的中国跟毛泽东时代的中国肯定是不一样的，中国的变化很大，表现在每个方面，包括音乐、电影、交流方式等等，越来越现代化国际化。

　　人物周刊：你了解中国现在的国家领导人吗？

里皮：我听说中国新的国家领导人是习近平，有人跟我说他特别喜欢足球。

　　人物周刊：以你在意大利的经验看，国家领导人喜欢足球会对足球有推动吗？

里皮：我知道中国是人口最多的国家，有领导人喜欢足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肯定会是推动足球的一个点。

　　（罗嘉颖、黄昕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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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皮调教下的五大球星

费拉拉：球员时期的费拉拉的大简历上只有两支俱乐部球队的名字，那不勒斯与尤文图斯。马拉多纳后的那不勒斯开始沦为一支平庸的球队，当打之年的费拉拉和教练里皮成为球队的支柱，1994年的夏天，里皮带着他接受了尤文的邀请，来到都灵。而费拉拉也在这座城市获得了职业生涯的大多数荣誉：六次联赛冠军、一次欧冠联赛冠军、一次丰田杯冠军和一次意大利超级杯冠军。2006年，终老尤文的费拉拉作为里皮的副手帮助球队获得世界杯，2009年，他正式出任尤文图斯主教练，但是半年之后即离开球队。

皮耶罗：1994年尤文图斯0比2落后于佛罗伦萨，里皮用19岁的德尔•皮耶罗换下了忧郁王子罗伯特•巴乔，年轻人用现象级的表现帮助球队挽回了败局，但即便如此，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个名字将与这支球队缠绕20年。2012年，皮耶罗离开斑马，所有人都开始感谢里皮，没有他当初的大胆与信任，谁也不知道皮耶罗还要经过多少岁月的打磨才能成为亚平宁的王者。这位曾经的欧冠和意甲的最佳射手，刷新了尤文图斯的球员进球数，获得过无数次的团队荣誉与个人荣誉，但是无论他走多远，都不会忘了最美妙的年少时光。

齐达内：齐达内的名字对于足球是一种幸运。大师之路正开始于1996年的尤文图斯，随后5年他跟随里皮获得了两次意甲冠军，欧洲超级杯、丰田杯、意大利超级杯冠军各一次。都灵时光对于鼎盛时期的齐达内来说无疑是美妙的，他说里皮让他认识到了自身的能力。而国家队世界杯冠军、欧洲杯冠军的成就与齐达内日益增长的足球智慧，都与这种认识有关。往后的师徒二人各奔前程，但是在谈及这段经历时，这位21世纪前10年最优秀的足球先生说：“如果我只记得一位主教练的话，那么他就是马赛洛•里皮。”

内德维德：在接受《全体育》采访时，金发飘逸的捷克人曾说，里皮是对我影响最大的教练。2003年的尤文图斯风头盛极、联赛冠军、超级杯冠军、欧洲冠军联赛亚军的成绩让里皮与内德维德一起站在胜利的巅峰，那一年，内德维德战胜齐达内、亨利捧起欧洲足球先生奖杯。他曾在不止一个场合感激过里皮给了他一个自由而活跃的中场，毕竟一匹千里马的灵感有时候需要一个伯乐来激活，正好，他在最攻无不克的年纪遇到了里皮。

卡纳瓦罗：2006年世界杯决赛后卡纳瓦罗获得了一个职业球员能获得的几乎所有荣誉。但鲜有人知道，这位世界足球先生的意甲处子秀也与里皮有关。在遥远的1993-1994赛季，在那不勒斯对阵尤文图斯的比赛中，里皮派上了卡纳瓦罗。德国世界杯上，中坚后卫在自己的第100场国家队比赛中收获至高荣誉，而此时在场边注视着他的，依然是13年前的教练——里皮。谁也说不清，是里皮给了卡纳瓦罗机会还是卡纳瓦罗回赠了里皮荣耀，只是在意大利足球中，谁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