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回暖仍需时日

2013年2月5日，中日关系近来难得一见的平稳被日本防卫省的一场紧急记者会打破。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称中国军舰曾在钓鱼岛海域对日舰、直升机进行火控雷达瞄准，而这种前所未有的异常事态将中日两国推向擦枪走火的边缘。两天后，中国外交部、国防部否认了这起事件，将其斥为日方的“小动作”。

好在“雷达瞄准”事件并未掀起更大的波澜。至少在表面上，中日关系很快又调整到了静音模式。

等到“樱花盛开之际”

北京市亮马桥东街，日本驻华大使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原本在使馆门口、一度停用的“安家楼路”公交站东移了400米重新启用；马路两边的临时路障也已悄然卸去。

经历了2012年一系列的纷争和剧烈摩擦后，新年伊始的中日关系似乎正在转暖：2013年1月下旬，短短两周，五位日本政界人士接连访华，名单包括两位前首相鸠山由纪夫、村山富市；而执政联盟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获得习近平接见并转交日本首相安倍的亲笔信更让这波访问达到高潮。

但事实上，日本前首相鸠山由于2012年放弃参选众议院议员，目前没有担任任何公职，此次访华是以私人名义进行的；而前首相村山富市也已基本淡出日本政坛。毫无疑问，公明党代表山口那津男作为执政联盟的两位党首之一，其与习近平的会见更受人瞩目。但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归永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眼下自民党支持率一枝独秀，安倍对公明党的依赖并不强烈。

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名中日关系学者表示，日本友好人士接连访华可能使中国民众对日本政府改善关系的意愿有一定高估。

“您是信使还是特使？”这是中国社科院日本所研究员杨伯江在2013年1月22日与山口那津男座谈时抛出的第一个问题。由于不能透露日方的谈话内容，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只能讲述自己的判断：山口只是信使，并非安倍主动派遣。而从习近平接见山口时的表态来看，重点也放在肯定了公明党本身的积极作用和党际交流方面。

与对华关系相比，安倍与韩国、俄罗斯两个有领土争议的邻邦修复关系的意愿更加明显。他计划派遣副首相大臣麻生太郎和党内大佬、前首相森喜朗等外交经验丰富的日本政客前往2月底韩国新总统朴槿惠的就职典礼，并在2月20日派森喜朗为特使访问俄罗斯、会见总统普京。

而几乎同一时期访华的日本外交官是外务省亚洲大洋洲局局长杉山晋辅。

安倍政权为了应对2013年7月21日即将到来的参议院大选，优先议题主要是民生、经济复兴和灾后重建；另一方面，中国政府则要等到3月的“两会”后完成新旧交接。因此，前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日中融冰还要等到“樱花盛开之际”。

杨伯江认为，山口等人的访华并不会让中日关系呈现出“V型”的触底反弹，但确实是一个“拐点”——中日关系将呈现“U型”走势，转暖前要先在谷底徘徊一阵，但同时可以期待矛盾暂时不再激化。

绕不开的领土问题

新年后中日关系缓和的同时，钓鱼岛海域中日双方的对峙却没有丝毫的降温迹象。2013年2月15日，中国海监船继2月4日进行了长达14小时的巡航后再次进入了钓鱼岛海域。

不难理解，尽管双方都在期待通过一场高层对话达成和解，领土问题仍是绕不过去的。有日本媒体在形容该问题给两国关系带来的困扰时，用了“如鲠在喉”来形容。不乏观察人士对中国高层政治解决争端的姿态表示出赞赏，不认为中日会爆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但“擦枪走火”一直是两国共有的重大阴影。

习近平在与山口那津男会谈时表示，双方应该为高层对话创造条件。杨伯江分析称，该讲话存在一种暗示，即希望日方能做出让步——否则按目前日本政府持“既不承认争议，也没谈判余地”的立场，双方很难坐到一起。

日本问题学者、作家刘柠指出，之所以中国政府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较真”，主要是因为日本政府公开否认了双方曾达成的对钓鱼岛“搁置争议”的默契。“要想重启对话，日方至少要承认曾有过搁置争议的事实。”

值得注意的是，之前访华的鸠山、村山就曾有过承认的表述；山口虽然没有明确表述，但在回国后的记者会上也称，“双方建交时的做法值得参考”。

但如果现在要“搁置争议”，归永涛分析称，则意味着双方要承认钓鱼岛的新现状——日方的钓鱼岛国有化和中方的巡航常态化。“在民意的压力下，只有强力的政治人物才有政治资本来承认现状，而参议院大选前的安倍并没有。”

山口在回国后，尽管和安倍私下会谈时，得到了安倍“敞开对话大门”的意愿表达；但随后在参议院公开质询中，两人并未触及日中首脑会谈的可能性。

前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在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对两国敏感的领土问题，他认为国际间通常的领土争端解决办法——战争、金钱收购或国际仲裁都行不通。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休”：首先需要让头脑冷静下来，事先制定一些双方默认的规则，以免引发战争；同时双方需要承诺绝不发起战争，展开广泛的对话。

至于对话能否解决问题，丹羽的答案是：不解决也行。“反正这个问题本来就无法解决。无论是100年还是多少年，两国永远保持对话就行了。”

前景不明的“战略互惠”

钓鱼岛海域剑拔弩张，日本驻华大使馆内的氛围则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开年一个多月中，使馆接连举办了日中青年成人礼、艺术照明讲座和太鼓表演等轻松友好的活动。

在民间层面，中日之间因钓鱼岛国有化而受到影响的民间交流也在悄然恢复。刘柠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国方面主导的中日文化交流活动虽然未见高调反弹，但之前书店涉日图书下架、出版社叫停涉日选题等现象已经很少见。

在中国发展的中国演员矢野浩二的经纪人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2012年下半年因中日关系紧张受到片约中止等影响，但2013年初以来在华工作已经恢复正常。

与之相比，中日经贸交流恢复的势头则并不明朗。

据中国海关总署数据，1月份受春节因素的影响，中日贸易总额同比增加一成。此前，2012年11月起，日系车在华销量经过前两个月的大幅下滑后开始止跌回升，日系品牌在11月底的广州车展纷纷大面积参展。

但中国赴日旅游则没有明显的回升，据《华尔街日报》报道，春节期间赴日游的人数预计同比减少50%以上。2月初《日本经济新闻》还披露，日本多家上市公司的国际并购案在中国商务部审核时发生了延迟，而欧美企业则没有受影响。

面对这种情形，日方更喜欢强调希望双方回到“战略互惠”的原点，并呼吁不要让政治关系的紧张对经济、文化交流造成影响。

“战略互惠”是6年前安倍首次出任日本首相时动议建构的中日合作框架。当时中日关系经历了小泉参拜靖国神社等问题，困难重重，安倍上台后两国关系迎来破冰。而安倍时期发起动议的“战略互惠”最终在福田康夫时代结成果实，2008年5月，胡锦涛访问日本时双方签订了中日关系史上第四份重要文件——《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

刘柠指出，该声明依然在沿用，没有被撤销、替代，中方应该予以适当承认、回应日方“回到战略互惠原点”的呼吁。

杨伯江则认为，目前“战略互惠”说较难得到中方的响应，主要是因为双方对战略互惠理解偏重不同，中方重战略，而日方重互惠。中方希望两国能对大局做出战略设计和安排，而不只是一笔一笔的交易；对日方来说，经贸往来非常重要。“中方也应考虑更开放的态度，因为日本经济界人士和日本政府的想法并不完全一样。”杨伯江说。

不难想象，“战略互惠”并不讨好民意，也是该政策当前在中国难以得到响应的重要原因。归永涛甚至担心，如果中日关系因钓鱼岛问题拖而不决而持续冷却，日本民众对华产生疑惧的情绪会积聚起来。从2010年的东海撞船事件到2012年石原慎太郎宣布购岛的两年中，日本民众中已有类似的不安全感累积、对政府的“软弱”日益不满的现象，而这种情绪容易被右翼利用。

带着国内与国际的一系列问题（复杂而敏感的中日关系必然包含其中），2013年2月21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开始访问美国。

行前他已表示，此行的目的是要展示美日同盟的坚实性。同时，日美共同修改《日美防卫合作指针》的工作也在进行，双方将根据朝鲜半岛、东海的局势变化进一步细化合作条款。不过，美国方面已拒绝了安倍访美时公开谈解禁“集体自卫权”，以及敦促中国冷静应对冲突等可能刺激到中国的议程。至今，美国仍在尽力避免卷入中日两国的争端当中。

无可避免的是，中日仍在持续的海上对峙也已成为了双方更宽广课题的一部分：日本在试探中国成为大国后的外交走向，中方也在观察和试探日美同盟的坚实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