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之死

“传奇”落地

克里斯·凯尔（Chris Kyle）死了。

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据说他的子弹长着眼睛。这位前美军“海豹突击队”队员在伊拉克战场上狙杀了超过160名武装分子，刷新了美军狙击手纪录。他被誉为“最致命的神射手”，最远有效射程纪录1930米。

突击队战友送给他一个绰号“传奇”。他的敌人——伊拉克反美武装则以2万美元悬赏杀死他，并用幼发拉底河南岸的城市拉马迪为他命名，称他“拉马迪的恶魔”。在费卢杰的一次艰苦的巷战中，凯尔单人狙杀了40名敌人。这些英雄故事都被收录进他去年出版的畅销书《美军狙击手》。

大约一年前，2012年2月，在接受脱口秀名嘴柯南·奥布莱恩（Conan O'Brien）采访时，他轻松地说，其实自己不过就是摆好枪、上膛、扣动扳机，目标就倒地了。

但在2013年2月2日，这一次倒地的是他自己。

美军的“传奇”以离奇的结局收场。凯尔在他的家乡德克萨斯州死于枪下，犯罪嫌疑人埃迪·雷·劳思是恐患创伤后压力综合征（PTSD）的伊战退伍军人。

在德州伊拉斯县度假胜地Rough Creek Lodge，凯尔和朋友查德·利特菲尔德带着现年25岁的劳思来到附近一家射击场。劳思近距离将两人射杀，动机不明，凶器怀疑是一支半自动手枪。

据媒体报道，事发5小时后，在射击场113公里外，劳思在驾驶凯尔的皮卡逃跑时被警方抓获。警方于2月5日公布的资料显示，劳思母亲曾报警说，劳思威胁过杀人、自杀，患有创伤后压力综合征。

“这就是战争”

如果没参军，现年38岁的凯尔可能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德州牛仔。他因为训练马术受伤失去了一次自愿参军的机会。再度接到军方征召电话时，他正在科罗拉多州一家牧场工作。他从那时开始了长达10年的军旅生涯。“海豹突击队”把他训练成了一名狙击手。

刺杀本·拉丹的是“海豹突击队”第六分队，而凯尔被分在第三分队。

“地狱周”——严苛的新兵训练阶段中，队员们被要求赤身裸体顶着阴冷海水的冲刷训练。凯尔曾一边哆嗦一边想着，哪怕有人来冲自己撒泡尿，水也能暖和点吧？

凯尔怕枪吗？8岁那年，他就拥有父亲送的人生第一支枪了。与当地许多男孩一样，他的第一支枪是Daisy牌气枪，他经常用它来打鸟和松鼠。

不怕吗？2003年3月，在伊拉克小镇纳西里耶，凯尔的狙击步枪瞄准镜内，惊觉一名伊拉克妇女甩开两三岁的孩子，大步冲向美军巡逻士兵，并掏出了手榴弹。接到排长命令的凯尔犹疑不决——此前他从未真正射杀过任何一个人。

“快开枪！”排长接连敦促，枪响、伊拉克妇女倒下，美军士兵安然无恙。

狙杀活生生的人会不安吗？凯尔曾在自传中回忆这一幕，称第一次杀人总难免紧张，成功之后就会觉得“还不错”。然后，就是一次次重复的成功。你死我活是残酷的战场现实。

“不停射杀武装分子直到将他们全部消灭。这就是战争。”凯尔写道。

凯尔曾荣获两枚银星勋章、五枚紫星勋章，但他说过，自己并非“为了金钱或奖章而卖命”。

那又是为了什么？2012年1月，接受福克斯电视台名嘴比尔·奥赖利（Bill O'Reilly）专访时，凯尔直言不讳，他视自己所杀的伊拉克武装分子为“非人类”。“他们活着就是为了给别人增添恐惧，文明人才不会这么干。”

当被主持人问及是否患有创伤综合征时，凯尔脱口而出，“我的问题绝对跟我杀的人无关。”

没错，在他的朋友和不少伊战老兵中，凯尔不是什么“王牌狙击手”或名人，而是一个意志坚定、充满“正能量”的家伙。退役回到老家后，他不仅开了一家枪击训练公司，还和人一同办起了老兵关爱组织，帮助那些带着创伤后压力综合征走出战场的美军老兵舒缓压力、面对病患，方法之一就是带着他们重归射击场。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

案发时，美国正处于对枪支暴力和控枪议题的激辩中，奥巴马的“大政府”正将鲜明的控枪姿态作为第二任期政绩增长点或政治筹码。乍看之下，还有什么比王牌狙击手意外命丧老兵枪下更能制造新闻标题？

与此同时，随着美军陆续从伊拉克、阿富汗两场最长战争中撤出，退伍军人规模日益扩大，医疗、福利、就业等种种相关话题也更集中地走进人们视线。创伤后压力综合征（PTSD）即是频闪词汇之一。据2008年兰德公司一份报告，从伊拉克和阿富汗走出的退伍老兵中大约20%罹患此症。这一病症轻重程度不一，严重时自杀或杀人者不在少数。

美军最大兵种陆军仅2011年自杀人数就达167人。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自2007年启动自杀干预热线，5年内接听60万人次求助电话。

获奥巴马提名为下任国防部长的前参议员查克·哈格尔曾和胞弟汤姆同上越南战场。两人一起执行任务、一起负伤，互相救过对方的命。但在刚回国的三四年内，两人一说到越战话题就争吵不休。在汤姆看来，所谓发起越战的理由都是“胡扯”，美国无论如何也不该把自己的年轻人送到越南。而哈格尔却认为，尽管战争本身是错误的，但身为美国人为国效力却无可非议。

和为己自豪、为国骄傲的凯尔不同，大批走出伊拉克、阿富汗的当代美国大兵经历战争和杀戮之后，很多人在质疑、批判，甚至愤世嫉俗。

2006年，美国纪录片《真相》收录了一群和凯尔不同的故事。其中，有人毫无征兆地自杀，只留下父母为退伍军人的福祉奔走；有人接受了各种治疗，仍然坚信自己迟早要一死了之；有人变得暴戾，甚至对女朋友、家人动粗，自己悔恨却控制不住；还有人激烈大骂美军征兵官员就是世上最彻头彻尾的骗子。

前海军陆战队士兵肖恩·于泽（Sean Huze）和有两个子女的凯尔一样，依然是孩子们的好父亲。但他在电视镜头前蔫得完全看不出是一位获得一大串奖章的军中精英。面对镜头，他缓慢得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而他的妻子此刻已是满脸泪痕。

比起凯尔，幸存者总还是幸运的。在战场上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凯尔回国后，德州牛仔本色不改。他反对奥巴马的枪支管控方案，认为政府不应限制民众持枪。他也曾表示，自己晚上睡不着觉并非因为杀人而内疚，而是为没能救下某个战友。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厄运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